第153章

小说:晚清七十年作者:唐德刚字数:3523更新时间 : 2017-07-31 02:5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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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共进会与同盟会之间并无直接关系,然又“共进会亦戴同盟会总理为总理,以示不与同盟会分别门户,独成系统也。”(见蔡济民、吴醒亚合著《辛亥武汉首义实录》)如果此言可信,则本篇前引美国史家玛丽·瑞德之言,就不攻自破了。  
  武昌首义时,第二个主要团体“文学社”,则是个青年军人的组合。原名“振武学社”。盖清末行新政,练“新军”,袁世凯的“北洋六镇”之外,以湖北张之洞所练的“鄂军”最有成绩。袁世凯狡猾而专横,他的六镇之内不用有革命倾向的留日学生。张之洞则较开朗,他不但大批保送优秀青年留日,并且重用留日归国学生以扩展新政、新军。不幸的是,在任何腐败的独裁政权之内从事改革开放,都是自掘坟墓(且看今日苏联)。因为有旧政权的克制,改革开放便不可能顺利开展。一旦改革不能尽如人意,则改革运动中的大批“新”人,就必然要走向叛逆之途。——这就是辛亥年间,新建鄂军之内,其所以革命党成百成千的道理,而文学社则是他们的秘密组织。文学社成立于辛亥之初,社员遍布鄂军诸标(即现今之“团”)及工程营、辎重营、炮兵队等单位。所以他们一旦搞起“起义”来,就同孙黄在华南所策动的不一样了。在南方他们多半是以“乌合之众”对抗“正规军”;在湖北他们要“起义”,那就是“正规军叛变”了。搞军队叛变的效率,较之搞会党暴动。自然就事半功倍。  
  不过“文学社”里的小革命家,却有个美中不足——他们之间,有兵无将(这和同盟会内有将无兵的情况,恰相反)。“文学社”的首任社长蒋翊武(湖南澧县人),也不过是鄂军混成协第四十三标三营里的一个小士兵。后升正副目(正副班长)。其它列名史册的辛亥功臣熊秉坤等人也都是小兵。所以他们一旦造起反来,局面搞大了,却有有兵无将之苦—— 后来情急智生,竟强迫一个反革命的旅长(混成协的协统)黎元洪来领导革命。辛亥之夏,四川“路案”骤起,清廷要调鄂军入川弹压,而众兵丁不愿离鄂。“文学社”与“共进会”乃暗通声气,终于联合造反。十月十日武昌城内一声炮响。二百六十八年的大清帝国就摇摇欲坠了。  
  “武昌起义”的经纬  
  辛亥革命,尤其是“武昌起义”的故事,史家所记盖不下千百万言。笔者个人在海峡两岸的“近代史研究所”暨老友章开沅、谢文孙诸教授鼎助之下,所收中西日文书目便有数千种之多。允为“民国史”中各专题之最。按题翻阅起来,岂人一辈子所能了?  
  可是武昌起义的实际情形,亦不妨以三数百言一笔带过:“武昌起义”是清末革命党人所发动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一次武装暴动,而能占领城池至一星期以上者。它也是如孙黄诸公所逆料的,一旦站稳脚根,则全国各地便会作连锁的响应(chain reaction)。从湖南、陕西、江西(十月二十二、二十三日)开始,时未逾月,全国便有十三省宣布独立,而策动独立的主要分子往往不是革命党,而是各该省内,由立宪(保皇)党所掌握的民意机关——“咨议局”。这一来,那些无用的满族王公应付不了,清廷乃召回已被摒斥的袁世凯来撑持危局,而袁氏则养寇自重——一面“进剿”,一面又与革命党人私通款曲。他向武汉三镇反攻,也只取二城,留个武昌给黎元洪、黄舆这一架两头马车去慢慢拖延。  
  原来当黎元洪被拖出作革命军的“都督”之后不久,黄兴亦赶到武昌(十月二十八日),并被推举为革命军战时总司令。如此令出两府,便隐约的引起黄黎、湘鄂两派的分歧。黄兴苦战经月,终致两汉皆失,武昌垂危,黄氏终为鄂派孙武(民间误传为孙文之弟) 等所排斥,悄然解职遁返上海(十一月二十七日)。然克强虽去,全国革命形势已如火燎原。越日南京光复(十二月二日),各省遣沪代表复举黄舆为革命军大元帅,以黎元洪副之,拟组临时政府奠都南京,而鄂方拥黎者则坚主黎正黄副。相持不下,严然成为十余年后“宁汉分立”之前奏。而此时革命军的旗帜,鄂方所用者为共进会的“十八星·锥角旗”;宁方所用者,则为自制象征五族共和的“五色旗”。而广东光复时(十一月九日)所用者又为“青天白日旗”。一军三旗,亦见革命党人错综复杂之组织关系也。然斯时民国未建、鞑虏犹存;黎黄双方为自解计,竟分电袁世凯。袁如倒戈反清,当公举之为民国大总统。斯时归国途中的孙中山亦有相同的表示——遵奠定清末民初,安定中国“非袁不可”之局(“非袁不可”四字为新出狱的汪精卫所发明)。  
  但是在袁氏遵约倒戈之前,总得有一番和谈,以终止此南北对峙之局。这样一来,则南方这个支离破碎、一军三旗的纷乱场面也得有个整体的规画,和一个总负责人。黎黄二公既相持不下,则声望原在二公之上的孙文,就呼之欲出了。时局发展至此,袁氏亦觉时机成熟,由前敌将领段祺瑞等四十二人,一封联街通电(民元一月二十五日),六岁的宣统皇帝就遵命退位了。  
  孙文的革命外交举隅  
  当国内革命运动闹得如火如荼之时,孙中山先生在做什么呢?香港那时不许他入境: 日本亦作有礼貌的挡驾。中山活动的地区,只限于南洋。后来南洋荷属、法属、英属诸殖民地,为着向清廷讨价,对他亦不表欢迎,弄得中山无处存身。以致在民国前二、三年间(一九一另~一九一二)他连绕地球二匝。全部时间都用在旅途之上了。  
  中山旅行之目的何在呢?他是在寻觅有钱有势之欧美人士,同时也想加强他在美加一带同盟会的基层组织,为计划中的“起义”而筹饷。  
  中山对欧美当局寄存希望最大的原是法国。他在一九零五年夏应中国留欧学生之请,路过巴黎时,被汤芗铭等所窃走的文件之中,便有一封法国当局把他介绍给安南总督的信件。法国驻安南的殖民地官员,当时窥伺中国之不暇,何厚于孙文?显然的这些帝国主义者是想利用孙文:而孙文饥不择食也想利用他们。  
  后来同盟会成立了,中山席不暇暖,便于是年十月自日本专程经过西贡,赶往马赛、巴黎。舟过吴淞口,并与专程来访的法国在华驻屯军参谋长作最机密的往还(简直是一种“合符将兵”的方式)。其后中山并派专精英语人员,偕同法国军官,前后凡三人,前往与法国殖民地安南接壤的广西、贵州、四川三省,作实地调查。法人此举用意何在,就发人深思了。后来秘件泄露,清廷据以抗议。法国驻华公使亦为之吃惊,乃行文巴黎问询。法政府居然要其驻华公使,不必管闲事。中国政府亦无如之何(有关此事件的中国资料散见政府档案及私人杂著,包括《国父年谱》;法文原始史料亦不难查证也)。  
  一九零九年五月,中山作“第四次环球之行”时,亦自新加坡径赴马赛转巴黎,在巴黎住了一个多月。他到巴黎的目的,据说是“竭力运动一法国资本家,借款千万”。其主要牵线人则为前任法国安南总督。据说是“将有成议,不意法政潮忽起,法阁遽改组… …此人(资本家)迟疑。因其非得政府之许可,断不肯在国外投巨资,事遂不谐。”(《国父年谱》卷上,页二六五;亦见中山于一九零九年十月二十九日发自伦敦的,载《国父全书》页四一九。)  
  据吾友吴相湘、蒋永敬诸先生之考据,辛亥之前中山在世界各地所捐之款,总数尚不及五十万。何来此法国千万富商?所以此一“资本家”很可能便是法国政府自己;而法国政府投此“巨资”, 意欲何为?而中山要吸引法国投此巨资,“ 条件”又为何?均史无明文。盖同盟会当年与西方诸帝国主义所办的秘密“外交”, 均由中山独任之。黄兴、汪胡等人因不通西语,亦不谙西情,均不知仔细也。  
  从“企枱”到“总统”  
  中山先生此时虽病急乱求医,四处筹款,但所得则极其有限。东西帝国主义都想利用他,但是又不信任他。中山当时在美洲华侨界的最大靠山厥为“洪门致公堂”,而致公堂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口惠而实不至。据中山先生于一九一零年(宣统二年庚戌正月二十日·阳历三月一日),他的第九次起义之失败,实因缺款五千,而“波士顿致公室担任五千,所寄不过一千九百余元。纽约致公室许担任者,一文末寄……”。  
  所以近代史书如邓泽如所著《中国国民党二十年史迹》中所罗列的十万八万之数,都是“认捐”的数目,或事后夸大之辞,不是实际的收入。这实在不是“致公室”诸公悭吝,而是中山的革命原是个无底洞,钞票是填不满的。加以当年华侨小区之中,既无“王安”,亦无“包玉刚”。大家都是打工仔,在美国欺压之下,做点洗衣店、餐馆的苦力劳动;终年所得,勉却饥寒。在一身难保之下,支持革命,已尽其所能了。过分捐献,大多力不从心。因此中山先生在辛亥七十二烈士死难之后,他实在已罗掘俱穷,甚至自身也衣食难周。  
  同年十月“武昌起义”爆发,中山时年四十六,正值壮年。据党史所载,他那时正北美“致公总堂”支持之下,组织个“筹饷局”,到处巡回讲演革命,筹募军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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