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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工?”常台笙紧了一下眉头。
“是,就那日在船上的,也不知怎么的,就忽然递了诉状。”
李崧显然没将事情说得很明确,但他似乎并不知道陈俨报官这件事。可常台笙心里是有数的,那日陈俨去苏州府衙找了他那位做知府的学生,还说要捞船查案等等,没料动作竟这样快。
但这平白无故冒出来一个船工是怎么回事?那日出事,船上的船工不都心虚跑了么?
常台笙百思不得其解,那边李崧却絮絮叨叨又跟她说了一些事,随即又问了书市准备情况,得知常台笙做了两手准备,也总算是舒口气。
马车到了五台馆,常台笙随同李崧下了马车后,一进五台馆小厅,便见杨友心板着张脸坐在椅子里,闷头喝茶。他见到常台笙便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好像心里堵得要爆炸了似的。
常台笙安安静静站着,也不回话,等他稍稍平静些,这才道:“船虽沉了,但并不会影响到书市。至于沉船之事,因少了防人之心导致惨剧发生,晚辈深感歉意。但听说苏州那边状告的是居安堂黄堂主,晚辈倒是……觉得有些意外。”
杨友心眉头紧蹙,又作痛心疾首状,装得很是到位。
再后面他几声叹气落在常台笙眼里,分明就是老虎挂念珠。她甚至大胆揣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杨友心在操纵。明知道她要用那艘船,又得知黄为安买通某位船工做手脚,遂顺水推舟让船工依黄为安设计的去做,最后再让其他船工出面指证。
而苏州府衙,很可能也已经被杨友心买通。沉船这事兴许只是个开头,后面要怎么整黄为安,谁也不知道。
如今吏治不清明,这些能用钱达成的事,常台笙丝毫不感到意外。杨友心底子比黄为安厚实得多,这些年广印各类小书狠狠赚了不少,沉艘船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不可能因为一艘书船怒成这个样子。
总之常台笙觉得后背一阵冷意。跟杨友心合作,无异与虎谋皮。
李 崧站在一旁不说话,末了叹口气道:“杨堂主要不还是暂且先回苏州罢,那边的事……总要处理掉。杭州书市这边有我与常堂主,至于黄堂主……”李崧没接着说下 去,杨友心已是猛灌了自己一杯茶,跟常台笙道:“书市给我好好办,至于那案子,若要你出面的时候,会找人知会你。”
常台笙点点头,没做声。
待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崧暗松一口气。常台笙留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欣悦,下意识地抿了抿唇角,同他道:“那我也先去忙了,告辞。”
没有一个好人。李崧也一样恨不得黄为安早点滚出书市,让居安堂彻底消失。
这对于芥堂而言其实算不上是坏事,如果居安堂塌了,那原本的三个席位就空了一个出来,空位给谁?常台笙心里大概有个数。
而沉船一事,也有可能是坐上这个位置前的下马威,但常台笙似乎不大想趟这浑水。
她心事重重地去了芥堂书肆,站在柜台与掌柜核对账目时,忽被人从身后拍了拍肩。常台笙蓦地回头,只见贾志敏手里拿了本书对她浅笑笑,云淡风轻道:“从苏州安然回来了?”
常台笙松口气,合上账册递回给掌柜示意下回再看,转过身来靠着黑油油的柜台跟贾志敏道:“你如何有空过来?”
“这时节西园怪冷清的,没什么事好做,看天气好便出来转转。”贾志敏依旧一副闲淡模样,她打量会儿常台笙:“道听途说了一些事,据说陈公子当时也在船上?”
常台笙心道风声传得真快,真是什么都瞒不住。
贾志敏忽然淡笑一下,与她道:“你们出事时,陈尚书恰好在苏州。”
常台笙蹙眉,有些不明白她为何提这个。
“所以这件事,可能不止是书商之间的斗争,你明白吗?”
常台笙脑子迅速反应了一下,她刚要开口求证,贾志敏却已接着缓缓道:“不管有意无意,有人动了他儿子,就要付出代价,谁也不例外。”
常台笙觉得后背冷透了。
☆、47、【四七】 ...
贾志敏说着将书钱搁在了柜台上:“不耽搁你了,书市在即,你也应当很忙。总之这件事,心里有个底就好了,不要太去探究。”
“我知道。”常台笙取过柜台上流水簿,将这笔流水账记了下来。贾志敏走到门口,又回头望了一下。她并非是不放心,而是常台笙的性格注定情路吃力,何况对手还是权臣之子的出身。她相信常台笙能熬过去,但也不希望她太辛苦。
这日书院放了旬假,陈俨早上没去书院便起晚了一些。天气晴好,宋婶抱了被子在院中曝晒,小丫头套了个厚棉袄蹲在走廊里背书,背到一半忽然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望着正在忙活的宋婶道:“姑姑都两日没回来了……她不想我么?”
“怎么会呢?小姐只是太忙了而已,等忙完就好了。”宋婶拍拍棉被,这样回她。
“接着往下背。”陈俨在走廊里坐下来,拿过戒尺点点常遇,另一手则抓了块点心吃着。
小丫头闷着脑袋接着往下背,陈俨则对着阳光继续吃东西。
宋婶晒完被子回头看看,忽揉了揉心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身后背书声暂歇,这才转过身去。
常遇道:“背完了,我去找东西吃。”
小丫头说罢就起了身,宋婶看看仍坐在走廊里的陈俨,斟酌半天,开口道:“您打算何时请个媒人过来说亲呢?”
“说亲?”
宋婶忙点头,接着道:“眼下虽不兴那么复杂了,但说个亲再换个庚帖,之后再下聘……这些事还是要做的,您难道打算让我家小姐这般没名没分的……”
宋婶没将话说太透,她是觉得陈公子这般聪明博学,不会连这点事都不知道。但陈俨却当真不清楚这其中门道的,何况在他看来,明明是常台笙让他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
他将最后一口点心塞进了嘴里,吃完了蹙眉与宋婶道:“我不认为我提亲有用,难道女方不能提亲吗?”
宋婶差点没被这句话噎着,她支支吾吾回问道:“难不成……您打算入赘我们府么?那将来生出来的孩子可是要姓常的……”
入赘?孩子姓常?陈俨稍稍想了想,一本正经回道:“我认为并没有什么不妥。”
宋婶一时词穷,半天问出一句:“尚书大人应当不会同意罢。”
提到他父亲,陈俨脸色倒没什么变化,只是又想了想,没有回宋婶的话。
宋婶在一旁这么看了会儿,末了还不忘“提点”一下迷茫中的陈俨:“年初可有个极好的日子,可若想候上那日子,眼下就得提亲换庚帖,将婚事定下来。”
“好提议。”陈俨也只简单给了这样一句评断,便抱着空点心盒子起了身走了。
宋婶看着当真心焦,这俩人谁都不急的样子,要等到何时?也不知这陈公子到底“觉悟”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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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俨去后边马槽牵了马。常台笙自然不会让小棕去拉车,故而它在府里几乎派不上用场,已经被冷落很久了。
陈俨骑着小棕出了门,到芥堂时常台笙刚好也从外边回来。陈俨刚下了马,打算牵它去马槽,可小棕却往常台笙面前走去。常台笙顺了顺它头上的毛,小棕便去蹭她,以示亲昵。
陈俨在一旁看看,觉得自己太能理解小棕的心情了,幽幽道:“我现在与它差不多。”被冷落许久期待被重新关注的心情。
常台笙懒懒看了他一眼,牵过小棕递给出门迎接的宋管事,随后就进了芥堂,随口问跟在身后的某位:“听宋管事说你通常都是下午过来,上午在府里睡懒觉么?”
陈俨含含糊糊地将话题岔开,道:“我去帮忙刷板子。”
常台笙闻言刚回头,他已经进了刷版间,帮忙印书去了。他如今可真是不挑活啊,若搁在之前,恐怕会说“这种事为什么需要我来做,他们没有手吗”这样的话罢。
常台笙有时候想想,并非他发生了改变,而是他可能原本就是这样,只是处得久了,最外面罩着的那层壳被敲碎了,才看到最真实的他。
真实,好像言之过早了。常台笙低头往里间走,她刚走到内廊尽头,忽听得前堂一阵陌生人吵闹声。
常台笙一惊,大步折回去,只见一人不顾阻拦冲进了刷版间,抱起旁边还未来得及装订的书稿就往陈俨身上扔,嘴里嚎道:“快将我的钱还给我!快交出来!你与我娘是什么关系,她为何要将银票给你?!”
陈俨伸手挡了一下,对方却已经是冲上来扯住了他的衣裳:“快还给我!”
陈俨轻蹙了眉头:“你是程康?”
程夫人的宝贝儿子程康,他的弟弟,这时候揪着他的衣服,为一张银票急红了眼:“不要跟我废话!快点将银票交出来否则我扯你去报官!”
这发狂的气势吓得周围都没人敢上前阻止,空气里一阵凝滞。常台笙这时已赶到,她听到方才程康这一番不知死活的话,走到他身后不远处,扫了一眼地上乱七八糟的书稿,凉凉道:“我建议你换个地方,否则被扯去报官的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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