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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老觉得你的目光越投越远,它带着你奔向那平静的、明亮的无底的深处,使你无法脱开这种高处,这种深处……
“老爷,老爷呀!”卡西扬冷不防地用他那洪亮的嗓音说话了。我惊异地抬起点身来;在这之前,他对我的问话往往爱答不答,可这一下他却自动开口了。
“你有什么事?”我问。
“你为什么射死鸟儿呢?”他直盯着我的脸说。
“什么为什么呀?……秧鸡是种野味,可以吃嘛。”
“你可不是为了吃而打死它的,老爷,你才不去吃它呢!你打死它为的是取乐。”
“你自己可能也吃鹅、吃鸡什么的吧?”
“那些禽类是上帝规定给人吃的,而秧鸡是树林里的自由的鸟儿。也不光光是秧鸡,还有许许多多的生物:所有树林里的、田野里和河里的、沼地里和草地上的、高处的和低处的——打死它们都是罪孽,要让它们在世上活到己的寿限才是……人有自己的食物;人另有吃的和喝的东西:粮食——上帝的恩赐,和天赐的水,还有老祖宗传下来的家禽家畜。”
我惊奇地瞧了瞧卡西扬。他说起话来可流畅着呢;他没有字斟句酌,说得既平静又卷奋,既温和又严肃,有时还闭起眼睛。“那么依你看来,捕鱼也是罪过的哕?”
“鱼的血是冷的,”他挺自信地回答说,“鱼是不会作声的生物。鱼没有恐惧,没有快乐;鱼是不会说话的东西。鱼没有感觉,鱼的血也不是活的……”他沉默一下,又接下说,“血是神圣的东西!血不能见天上的太阳,血是避光的……让血见光是大罪过,是大罪过和可怕的事……唉,是大罪过呀!”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来。我瞧着这位奇怪的老头,说真的,心里感到十分的惊讶。他的话不像是庄稼人说的话,普通的老百姓说不了这样的话,嘴巧的人也说不了这样的话。这种话是经过思索的,是严肃而奇怪的……我没有听说过这类的话。
“请问,卡西扬,”我直盯着他那微微泛红的脸问道,“你是干什么行业的?”
他没有立即回答我的提问。他的目光不安地转了片刻。
“我是依上帝的吩咐过日子,”他终于回答说,“说行业吗,我没有,我什么行业也不干。我打小起就非常无知;只干一点能干的事,我干活不大行……我哪儿行呀?身体差,手也笨。不过,春天的时候我就去逮夜莺。”
“逮夜莺?……你不是说,树林里的、田野里的,其他任何地方的生物都不应该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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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梅恰河畔的卡西扬(4)
“是这样,杀死它们是不应该的,死应该是自然到来的。就拿木匠马尔滕来说吧,木匠马尔滕本是活着的,可是活得不长便死了:现在他的老婆既为丈夫悲伤,也为不大点儿的孩子发愁……没
有一个人,也没有一种生物能混得过死。死不会随便来,可是你也逃脱不了它;不过帮助死是不应该的。我是不会打死夜莺的,决不会的!我逮夜莺不是为了折磨它们,不是害它们的命,而是为了让人高兴,让人开心快乐。”
“你是去库尔斯克逮夜莺吗?”
“库尔斯克我也去,有机会时还去得更远。在泥沼地里或树林旁过夜,独自一人在田野里,在荒僻地方过夜:那里有山鹬啾啾地啼鸣,有兔子吱吱地呼喊,有野鸭子嘎嘎地叫唤……晚上我留神地观察,早上我细细地倾听,天有点亮时就在灌木丛上撒网……有的夜莺唱得可甜美啦,也很悲伤……真的很悲伤。”
“你卖夜莺吗?”“卖给善良的人。”“那你还做些什么?”“怎么做什么?”
“你干什么活呀?”老头沉默了一会。“我什么活也不干……我干活很差劲。可是我会识字。”
“你识字?”
“我会识字。这多亏上帝和一些好心人。”“那么,你有家小吗?”
“没有,没有家小。”
“怎么的呢?……都死了吗?”
“不,就是没有:我这一辈子不走运。这全是上帝的安排,我们都是在上帝的安排下过日子的;做人应当正直——这最要紧!就是说,得让上帝中意。”
“俺没有亲戚吗?”
“有……不过……就是……”
老头不大愿意说。“请说说,”我又谠起来,“我听到我的车夫你为什么不把马尔滕的病治好,这么说你会治病?”
“你的车夫是个正直人,”卡西扬有所考虑地回答说,“可也不是没有罪过。管我叫医生……我算什么医生呢!……谁又会治病呢?一切全得听上帝的。是有一些……有一些草呀、花呀确实有些效用。比如说鬼针草吧,对人就有益处;车前草也是;说说这些草并不丢脸,这都是一些纯洁的草——是上帝赐给的。可是另外有些草就不是这样了:它们是有点用,可也是罪过,连说说它们都有罪过。要不,还得一边做祈祷……当然哕,也有这方面的祷词……谁信谁就得救。”他放低声音补充了一句。
“你没有给马尔滕什么药吗?”我问。
“我知道得晚了,”老头回答说,“有什么说的呢!人的寿命生来就有定数。木匠马尔滕是个短命的人,他在世上活不长久,就是这么回事。可不,凡是注定在世上活不长久的人,太阳就不像对旁人那样给他温暖,粮食对于他也没什么用——好像有什么在召他去……是这样的;愿他的灵魂安息吧!”
“你们被迁到这儿很久了吗?”稍沉默了一会之后,我问。卡西扬振颤了一下。
“不,不很久,大概有四年吧。老东家在世那会儿,我们都是住在自己原来的地方,后来监护局要我们搬迁。我们那老东家心肠软,脾气温和,愿他进天国!当然,监护局做得也对;看来,也只好这样。”
“你们原先住在什么地方?”
“我们本住在美丽的梅恰河边”“那地方离这儿远吗?”
“一百来俄里吧。”
“那边好一些。是吗?”
“好一些……好一些。那边地方宽阔,河流多,那是我们的老家;这儿不开阔,又缺水……我们在这儿很孤单。在我们美丽的梅恰河边,你登上山冈,登上去一看,我的上帝呀,那是什么景致呀,啊?……有河,有草地,有森林;那儿有教堂,再过去又有草地。能看得远远的,远远的。看得多远呵……你瞧呀,瞧呀,实在美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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