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说:古董局中局2:清明上河图之谜作者:马伯庸字数:3510更新时间 : 2017-07-31 17:23: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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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一个人都见不到。”
  “你就不怕他们收了钱不给货?”
  “他们信誉很好,很多人都从那里走货。而且人家特别专业,你可以指定要高仿还是低仿。像我搞吃现席,需要的赝品不能有明显破绽,但又不能没有破绽。他们送的这个玉壶春瓶,分寸就拿捏得特别好——一般人根本看不出真伪,但真正的专家一眼便能看穿。”
  说完大眼贼看了我一眼,让我的自尊心舒服了点。
  方震道:“那个地址是什么?收件人是谁?”
  “地址我家里有,还有啊,这信是有讲究的,两枚邮票要对贴,还得在信角封口写三个字:老朝奉。”
  “咣当”一声,一杯热水砸在了地上。我脸色铁青地问道:“你再说一遍。”
  “老朝奉,老帅的老,朝鲜的朝,奉献的奉。”大眼贼一脸无辜地望着我,不知道我怎么突然就激动了起来。
  我没法不激动,如果说全中国跟我渊源最深、瓜葛最多的,莫过于这个家伙了。他和我爷爷是同时代的人,当年的佛头案和许家接下来的一系列遭遇,都是因他而起。我的几个好友,或者死于他手,或者根本就是他的卧底。
  这是于私的恩怨;于公来讲,老朝奉是古董界的一股暗流,他把持着一个庞大的造假产业,在中国文物市场搅起腥风血雨,与五脉可以说是天然的对头。所以老朝奉不光是我的敌人,也是中华鉴古研究学会的死敌。在佛头案了结以后,老朝奉就彻底消失了,我连他的真身是谁都不知道。我和五脉的人也曾经想深入调查,但线索实在太少,一直劳而无功。他就像一只毒蜘蛛,把自己藏在了错综复杂的蛛网之中,无从觉察。
  他到底是谁?他为何对许家如此仇视?老朝奉这个名字,和我家先祖许衡的宿敌鱼朝奉有着什么联系?种种谜团悬而未决,让我始终如芒在背,无法松懈。一日不得到解答,我们许家、五脉乃至整个古玩市场一日不得安宁。
  我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件看似十万八千里之外的案子,居然把老朝奉给牵出来了,真是让我又惊又喜。看来我们许家跟他之间,还真是有一种特别的“缘分”。
  我俯身把水杯捡起来,沉默着,眼睛直勾勾瞪着大眼贼,仿佛把他当成了老朝奉。大眼贼大概是被我瞪毛了,急忙抬起铐在一起的双手,用力摆了摆:“使不得,同志,使不得。”
  “什么使不得?”小警察问。
  大眼贼一脸关心地望着我:“这位同志龙准高直,双眉平阔,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深长开阔,其型如钟,本是大大的福相。可是你刚才也不知对谁动了杀心,两道法令纹陡然收紧,窄刃偏锋,如一把剪刀倒悬,这就……”他欲言又止。
  我死死盯着他:“就怎么样?”
  大眼贼叹了口气道:“自古面相与命数息息相关,随心而变。同志你杀心已动,面相已呈劫相,铜钟铸成金剪,又循鼻倒悬,对准人中。若不修身养性,调和情绪,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是人中命数,被一剪而断。”


第二章 寻访郑州瓷器造假窝点
  这是一处位于燕郊的墓园,在河北三河灵山脚下,离北京五十多公里,谈不上什么好风水,但胜在僻静。这时候非年非节,来的人很少,特别安静。阳光均匀地泼洒在这片静谧的墓园之间,风吹过两旁黄绿颜色的树木,发出一种深邃安详的声音。我买了两束菊花,缓步穿过墓园。
  大眼贼的后续审判都交给方震,我独自一人先返回北京,哪儿也没去,先来了这里。
  我走到墓园一角最靠近树林的阴凉地方,那里有两块其貌不扬的石质方形墓碑,就是我家的地址。这两块并肩相邻的墓碑,一块是我给我爹妈买的。当初他们投了太平湖,骨灰被草草收在了一个简易骨灰盒里,一直到七八年前,我才在这里买了一块墓地,把他们移过来。另外一块是我爷爷奶奶的,则天明堂玉佛头的事解决以后,我爷爷许一城平反昭雪,于是我把他和我奶奶移葬到此,安在我父母隔壁,在阴曹地府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可惜我爷爷尸骨湮灭无存,我便把他那本手抄的《素鼎录》给搁进去,权做衣冠冢。
  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亲人们,就全在这小小的墓园里头了。我每次来扫墓,就当是一次阖家团圆。对我来说,这种生活从十几岁开始,就已是一种永不可能享受到的奢侈。我每次来,都会凝望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良久,想象着爹妈的唠叨,想象着爷爷奶奶互相搀扶着出来,摸我的脑袋,有时候想着想着,忍不住会潸然泪下。
  我把手里的菊花轻轻搁在墓台前,想俯身去拔拔杂草,忽然诧异地“咦”了一声。
  此时在墓碑前,不知是谁搁了两个精致的小香炉。我看得出,这是青釉双耳三足炉,不是古物,但品相颇好,算是上乘工艺品。香炉里还插着几根香,在我爷爷墓碑前的那个香炉里插着八根,在我父亲的墓碑前插着六根。香已烧了大半截,青烟袅袅,散发着一股微微甜味。就算我不懂香,也知道这香质地不凡。看看香灰长短,烧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吧。
  我皱皱眉头,起身环顾,看到在远处的通道尽头站着两个人,正朝这边望来。一个五十多岁一副官相,身旁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手持一根藤杖,精神矍铄有如劲松。这俩人我都熟悉,一个是刘局,一个是五脉如今的掌门人、红字门家长刘一鸣。
  我没着急过去,先蹲下身来把墓碑附近的杂草清理干净,又擦了擦墓碑上的污渍,就地跪了下来。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说到这里,鼻子一酸,这四个词我许久不用,都生疏了,“跟咱们家有三代恩怨的老朝奉,终于把尾巴露出来了。这些血海深仇,我一定要报还给他,任何人也别想阻止。咱们许家自老祖宗开始,去伪存真几百年,没出过一个孬种,我不会给列祖列宗掉链子的。请你们保佑我。”
  我说完以后,俯身磕了几个头。一直等到香都烧得差不多了,我才把俩香炉浇水压灭,拎起来朝着刘家的两个人走过去。
  “墓园里规定不让动明火。”我把炉子递给刘局,带着淡淡的不满。
  刘局笑眯眯地把香炉接过去:“我们家老爷子想为老掌门上上香,尽尽心意。我已经跟墓园管理处打过招呼了,他们能理解老同志。”
  “哼,是不敢不理解吧。”我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刘局在政府担任要职,手眼通天,让一个小小的墓园管理处开个后门,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说实话,我是不愿意让五脉的人来的。我爷爷和我父母都是因为五脉而死,我只希望他们清清白白落土为安就够了,不要死后还被这些烦扰的俗事打扰。所以我给爷爷许一城移葬到此的事,谁都没告诉——不过以刘局的势力,想查出来真是太容易了。他们今天出现在这里,我一点也不意外。
  刘一鸣似乎看穿了我心中所想,他拄着藤杖上前一步,平视而道:“小许你莫怪我多礼。五脉同气连枝,许掌门当年为了民族大义,负冤屈死;许和平教授孤守机密,隐忍多年。他们两位于五脉都是有大功的人,八炷为尊,六炷为敬,老夫于礼于情,都要亲自为他们二位上这几炷香。”
  刘一鸣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好再抱怨什么,执晚辈谢祭礼,给他深深鞠了一躬。刘一鸣呵呵一笑,手里藤杖转动几圈,说了句:“很好,很好。”然后转身离去——刘家的人都是这毛病,说起话来高深莫测、云山雾罩,永远不给你说明白了。
  我站在原地,刘局忽然抓住我手臂:“小许,我们家老爷有几句话想跟你唠唠。”
  “那在这儿说不就得了?”
  “墓园阴湿,老爷子不宜多待,去他家里头说吧。”
  刘局这个人,平时看着笑眯眯的很和善,却是个谋而后动之人。他只要一张口,那一定是把各种因素都算到,有了十足把握,你会发现根本无法拒绝。刘一鸣以中华鉴古研究会会长之尊,亲自来为我爷爷和我父亲敬香,这份面子,我是没办法回绝的。
  于是我跟着刘家这两个人离开墓园,上了一辆桑塔纳。这次总算刘局没搞得神神秘秘,一路车帘都拉开,风景随意可见。可我心里一直在琢磨刘一鸣找我能有什么事,根本没心思往外观赏,一路心事重重。
  车子开了约摸半个小时,来到小汤山附近的一处红砖别墅。这小别墅外表是苏式风格,里面的装潢却是古香古色。我跟着他们两个进了别墅,径直走去书房。书房入门的地方,上头匾额题着“四悔斋”三字,让我一怔。刘局看出我的诧异,解释说这是刘老爷子新写的,才换上没两天。
  出乎我意料的是,书房里的陈设很简单。除去屋角一张茶台几个圆墩以外,只在临窗处摆着一张硕大的酸枝四面平书桌,上面摆着文房四宝和一瓶白菊,还有一张写到一半的字。书桌旁边立着一扇竹制屏风,上头雕着一副对联:“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这几件东西看似简陋,却透着高古的清气。一只大肥的梨花肥猫正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毛茸茸的尾巴不时扫过笔挂,让上头的大狼毫小白云一阵晃动,平添一份温馨闲适。
  “呵呵,这小家伙太娇惯了,撵都撵不走。”刘一鸣怜爱地笑了笑,挥手作势赶了几下。肥猫打了个呵欠,旁若无人。刘一鸣又拿起桌上那半副字,摇摇头道:“字随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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