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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州这龙蛇混杂的地方开古玩店的,背后多少都有点势力。何况古玩圈子的真赝之争,从来都是闷起来自行解决,找警察或找媒体曝光,都是坏了行规的大忌。他这是捅了马蜂窝,怪不得会被一路追杀。
那伙人涉嫌人身伤害、非法禁锢和诈骗,直接被收押了,我和钟爱华被盘问了几句以后就放了出来。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想回旅馆取票回首都,钟爱华却一把抓住我胳膊,非要请我吃饭道谢。我本想拒绝,但架不住他生拉硬拽,就差没痛哭流涕了,只得勉强答应下来——反正火车下午四点才开,吃个饭来得及。
钟爱华见我答应,高兴得不得了,说我带您去吃羊肉烩面,我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
我算是看出来了,钟爱华这家伙用一个字总结,就是“愣”,或者用个好词形容,叫直爽。他似乎根本不懂什么叫委婉和掩饰,有什么说什么,所有情绪都亮堂堂地表现在脸上,活蹦乱跳。这种人去古董行调查,不被识破才怪。
他带着我七转八拐,来到一处其貌不扬的小店,叫刘记羊肉烩面。钟爱华说您别看这店小,年头可不短,东西着实好吃。我们坐下来,一会儿工夫就端上来两个白瓷大碗,热气腾腾的红油汤面浮着几丝香菜。我拿筷子一搅和,里头羊汤的浓郁鲜香扑鼻而来,让我浑身筋骨为之一酥。我这几天为了监视阎山川家,没怎么正经吃东西,闻到这味道,肚子立刻就饿了。
于是我也不客气,低下头稀里呼噜吃了起来。直到把里头面筋捞干净,汤喝光,我才抬起头来,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对面钟爱华也吃得差不多了,一嘴都是羊油,一脸难为情地掏出手帕擦了擦。
“你上午干吗那么冲动?”我问他。
一提这话题,钟爱华打开了话匣子:“我有个中学语文老师,人特别老实,兢兢业业教了一辈子书攒了点钱,听人说古玩能升值,就去了今天那家店里转悠。没转几圈,就有人凑上去偷偷告诉我老师,说他瞧见店后头扔着一个小铜炉,店主没当回事,其实是件宝贝,是宣德炉,一转手就是几十万。老师说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吗不捡漏?那人说今天可巧没带钱,又怕前脚走,后脚这便宜就让人占去了,我看你是人民教师,信得过,这才找您。您先掏钱给炉子盘下来,回头我本钱还您一半。等倒手卖出好价钱,咱们一人五分。我老师信以为真,以为捡了个大漏,连忙取出毕生积蓄,把那炉子盘下来了。等交完了钱,我老师一回头,那人就不见了。请专家一鉴定,假的,一辈子心血就这么没了。老师再去找那家店,人家压根不承认,说那人跟他们没关系。老师急得脑溢血住了院,老伴也急病了,好端端一个家,就这么毁了!”
我微微一笑。这招叫作借花献佛,可以算是最常见的古玩骗局。别看这骗术简单浅显,偏偏上当的人最多。没办法,人总想占便宜,一存了这个心思,利令智昏,就会上当。尤其是那些外行棒槌,一骗一个准。
“所以你去那家店里,是想替你老师出一口气。”我问。
“不光是出气!我做这个选题,就是打算好好曝光一下现在的赝品乱象。现在多乱啊,假货遍地都是,不曝光的话,恐怕会有更多人上当。”
“你就不怕遇见今天这样的危险?”
“怕,但总得有人来做这件事情啊——揭露真相,是我们记者的神圣天职。”说到这里,他摸了摸脖子上的凤凰205相机,露出坚定的神色。
这个年轻人冲动了点,但这份还没被俗世磨去的正义感却让我对他心生好感。钟爱华忽然盯着我的脸,一脸狐疑:“我看您刚才说那几句话,挺内行的,您在首都也是玩古董的吧?”
“嗯。”我夹起一块海蜇皮,咯吱咯吱嚼了起来。
“那您知道明眼梅花不?”钟爱华问。
我嘴里“咯吱”一声,把舌头给咬了。
明眼梅花是五脉的别称,古董界知道这词的人都不多,一个刚毕业的郑州记者怎么能一口叫出这名字?
这什么情况?我心中升起一团疑惑。
“那是个老词儿了,你知道的还不少嘛。”我反套了一句,仔细盯着他的脸。钟爱华大为得意,眉飞色舞地晃着筷子:“为了做这个古董市场现状的选题,我着实去查了不少资料呢——前一阵有个玉佛头事件你听过吧?”
我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不置可否。玉佛头那次事件在业内很是轰动,但在刘局的刻意管控下,并未在媒体上大肆报道。不过当时记者很多,有心人若是想查的话,还是有不少资料能找到。他若对古玩有兴趣,查到这件事也不足为奇。
“据说在玉佛头的背后,就是明眼梅花。人家一共有五脉传承,现在改名叫中华鉴古研究学会,在首都管着古董鉴定。你想想,五大家族专注打假几百年,往那一坐,就是泰山北斗,说真就真,说假就假,多牛逼呀!”钟爱华说到这个,眼睛直发亮,跟阎小军看见变形金刚似的。
“你好像很崇拜他们?”我饶有兴趣地问道。
钟爱华一拍胸脯:“那当然了,那都是我的偶像。我本来大学就想报考考古系的,家里不让,这才选了新闻系。不然我就直接去首都投靠五脉了。说起来,明眼梅花的事,我可知道不少,跟我们郑州也是颇有渊源啊……”说到这里他整个人突然僵住了,眼睛瞪得溜圆,手指颤巍巍地指向我:“你……你……你?”
“我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许一城的孙子,敲佛头的许愿!”钟爱华的嘴唇开始哆嗦。
我心想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绰号,当下点了点头:“嗯,你怎么认出来的?”
钟爱华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来想要抓我胳膊:“真瞎了我的狗眼啊!我明明看过新闻发布会的照片,怎么刚才就没认出来呢!你就是许愿啊!那个许愿啊!”
我算是体会到那些港台明星在内地是什么待遇了,他两眼发亮跟个追星族似的,热情得让人受不了。我有点不胜其扰,但也有了一点点得意——哥们儿我也算是有拥趸的人了。
周围的食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好不容易把钟爱华劝回到座位。他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倒了满满一杯啤酒,又站起来:“英雄,我敬你一杯!”
“坐下喝,坐下喝。”
“我能给许老师您做一期专访吗?”
“不必了。”我赶紧拒绝。我是偷偷离开京城的,这要是上了郑州的报纸,行踪岂不全曝光了?
“您来郑州,一定是和古董鉴定有关系吧?是不是又有惊天大案等着破?”钟爱华一脸期待地问,然后还没等我回答,又自己敲了敲头,自嘲说,“对啦,这都是机密,怎么能跟我一个小记者讲呢。”
这家伙还真不是一般的直爽。
我看着钟爱华,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看得出,这家伙对古董行业很有感情。他是本地人,又要做郑州文物市场的专题报道,手里一定有不少关于造假的资料。从他那里,说不定可以挖到一点关于老朝奉的资料。我再怎么熟悉鉴宝,在郑州毕竟是外地人,得有当地的帮衬才好施展。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我让他冷静一点,一脸严肃地开口道:“我来郑州,确实有件事想查清楚。要不你听听,帮我参详一下。”钟爱华激动得满脸涨红,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拿出个记事本和圆珠笔,唯恐漏听一句。于是我把阎山川家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当然,我隐去了老朝奉的名字,只说追查到一条制假贩假的线索。我问他:“你觉得这信,是如何送进阎山川家的?”
钟爱华这会儿已经稍微恢复了点冷静,听我说完,他把圆珠笔搁在嘴里咬了几下,又问了我几句在阎山川家的遭遇,一时陷入沉思。忽然“咔吧”一下,他竟把圆珠笔头给咬碎了。钟爱华吐出塑料碎渣,咧开嘴乐了:“许老师,我想明白了。”
“哦?”
“大眼贼告诉您的地址,应该没错;阎山川对此毫不知情,也没错。”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我皱起眉头。
“不矛盾啊,您忽略了一个重要环节。信,可不会自己跑到阎山川家里啊。”钟爱华笑着做了个送信的动作。
钟爱华这么一提示,我脑海里一下子豁然开朗。
对啊,能接触到这些订货信的,除了阎山川以外,还有每天上门送信的邮递员啊!如果邮递员是老朝奉的人,那么他便可以在派送的时候,把所有写给阎家的信截留下来。这样一来,订货信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工坊。就算这个地址被警方关注,调查者首先也会把方向对准毫不知情的阎山川,给老朝奉留出足够的预警时间。
老朝奉这个安排,可谓是大隐隐于市,巧妙至极。
我看看手表,现在是一点半。还有半个小时,那个邮递员就要去阎山川家送报纸了。我想到这里,起身欲走。钟爱华忙道:“您这是要去堵人揭发造假黑幕了?”我点点头,事不宜迟,要趁他们觉察之前,把这根线死死咬住。
钟爱华怯生生地问他能跟着去吗,一脸期待。我犹豫了一下,但又不想打击这小家伙的积极性,就说你可以跟去,但不许跟任何人说。钟爱华雀跃不已,把脖子上挂着的那台相机举起来又放下:“我答应您。不过万一这案子破了,您可得让我做个独家报道。”
“一言为定。”
我们俩离开小饭馆,直奔阎山川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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