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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扬脸上的笑容也随之一点点凝固了,僵化了,淡漠去了。当这笑容最后从他唇边完全消失时,他嗒然低垂下了脑袋,完全失去了先前的那份心情,再去收拾行装。应该承认,马扬对自己选择“逃亡”,是心有不甘的。真可谓“既知今日,又何必当初”这么多年,何必在这“灼人的太阳地里”,苦苦守望着这片“麦田”,以至“沦落到今天这一步早就可以走的嘛。这些年,从中央到地方的公务员队伍里,多少像他这样被称作“年富力强”的当任干部掉头他去,进入商海。商海里又有多少条民营的国营的“大船船老大”,向他们这些年轻的厅局级科处级干部发出过各种各样极具诱惑力的“召唤”。他从未怀疑,自己去办公司,即便不能说比张大康“之流”办得更好,也绝对不会次于他。让个人拥有几部大奔,几幢小楼,几个国际头衔,应该说是“小菜一碟”。但他没走。不走的理由,他从不回避,他看重公务员群体对整个体制的那点“影响力”。他从不回避,他的志向并不在办好一两个公司上。他认为现在,对于中国,更重要的是创造出一个能让所有的公司都办得起来,并且能让它们中的大多数办得兴旺的环境,条件。这对于已经走上改革不归路的中国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中国当然缺乏优秀的企业家老板。但同样不庸置疑、但往往被人们议论得较少的却是,中国更缺乏真正能按人民的需要和经济发展的需要来操作和改造整个体制的优秀公务员和杰出的政治家。在这一方面,也许可以说他的胸臆间还荡漾着一股“学者”的迂执和激情。曾几何时啊,K省这块地面,居然也容不下他这小小一个五尺之躯了……几乎在这同一时候,马扬的夫人,黄群却心急如焚地乘在这一辆装运大件行李用的一三O小货卡驾驶室里,正火速向自己家跑来。车厢里还坐着几位看外表也并不壮实的搬运工。雨后的大山子露天矿区街道上,布满了大小不等的水坑和叫卖零食的小摊儿。小货卡一路颠簸,弹跳,快速进出水坑。水珠纷纷飞溅到街道两旁的摊主们身上,引发一片詈骂:
黄群急匆匆推门走进房间,四下里扫了一眼,便数落开了:“这爷俩怎么回事嘛多半天功夫就打了这么几个包”随后又发现了那个高档酒瓶,不高兴地问:“那个张大康又来过了”
马扬一边加快手里的动作,一边歉疚地解释:“我跟大康就聊了几分钟……小扬刚回来……我们都正在努力嘛……”赶紧埋头去收拾另一堆东西。
黄群忙制止:“行了行了。先别管那些东西了……你们赶紧走。”
马扬一愣:“什么叫‘先别管’先别管,什么时候再来管?”
省委书记
十一、留人的指令
黄群没紧着回答马扬的疑问,却去吩咐那几个壮工把那几个已经打成包的行李扛下楼去装上车,然后才回头对马扬说:“你带小扬先走。这是你们俩的火车票……”一边说,一边从衣帽架的铜钩上取下外衣,分别扔给他俩。马小扬接过外衣,疑惑不解地问:“您不跟我们一起走”黄群说道:“我要赶得上的话,也坐这趟车。万一赶不上,就赶明天那趟车。”马扬更是大惑不解了,笑道:“喂喂喂,老婆同志,您这又是跟我唱的哪一出要跟我们分开走什么意思还有哪位先生需要您去跟他单独诀别”黄群瞪他一眼,啐道:“臭贫”说着,便去关上房门,把他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道:“刚才我到车队去调车,车队的梁队长跟我说,昨晚,有人组织了上千名工人找矿区党委,要求在贡书记调走前,把你调回大山子……”
马扬嘿嘿一笑:“看上我了新鲜事儿”
“……别嘿嘿。那上千名工人现在还在矿区总部嚷嚷着哩。后来,我又接到省妇联的老孟,就是省组织部周副部长的夫人的一个电话,她悄悄给我递了个信息,说省委组织部已经得到新指令,要他们尽一切可能留住你……”
马扬哈哈一笑:“留我谁发的这指令”
黄群正色道:“还能有谁当然是贡开宸。”
马扬说道:“那怎么可能呢现在最希望我离开K省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别不信。我去组织部核实过了。贡书记确确实实已经给组织部下达了这样的指令,要他们暂时冻结你的一切组织关系,凡是还没办理的,暂时都不给办理……”
马扬这才不争辩了,呆站了一会儿,愣愣地自问:“他留我干啥想给自己树一个对立面让我充当他鱼箱里的那条泥鳅,通过我不安份的‘捣乱’,来激活他这箱鱼他贡开宸能有那么大的气魄”
“别尽想好事了,还激活谁哩他留你这个活靶子,杀鸡给全省的猴看哩”
“他居然想留我……想留我……留我……新鲜……”马扬还呆站在那里,反复地念叨着。这个消息显然给他带来极大的意外和冲击。
这时,从窗外传来小汽车的声音。黄群走到窗前往下一看,不无有些惊讶地说:“省委组织部的车他们的动作真快。你快走吧,让他们把你截在这儿,麻烦就大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走啊”黄群真急了。
马扬抬起头只是看了看她,却依然呆站着不动,脸上仍凝固着那种由于即刻间思绪万千而引发的苦涩的微笑。
“你改主意了又想留下了”黄群的心跳骤然加快。说实话,她一直不太相信马扬真的会带着她母女俩离开K省,一直在担心他会突然变卦。但她真的非常希望能离开这个对于他们全家来说已成了是非之地的地方———为了他,也为了他们这一家。“……大山子是一副什么烂摊子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三十万职工已经两年多没发奖金了。有的分厂一年多没支出一分工资。总公司整体负债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一百二十多。你没听人说吗大山子就好比一艘千疮百孔的大船,谁当这船长都没治了。你有啥能耐改变这一切就算你马扬是块好钢,把你全砸成薄皮板,也补不了几个窟窿眼儿”
这时,门外传来清晰的敲门声。显然是组织部的大员驾到。
马扬无奈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胳膊,然后掸掸自己身上的灰土,自己去开门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从北京飞来的波音757客机降落了。不一会儿,贡开宸在来接机的一行人陪同下,乘坐由四辆奥迪车组成的车队,缓缓驰出机场大门。贡开宸一上车就吩咐郭立明:“通知常秘书长,请他通知在家的常委领导,马上到203会议室开会。邱省长这会儿可能在大石湾免税区搞调研,请他务必赶回来参加这个会。”
郭立明犹豫了一下,问道:“您是不是先休息一下……哪怕休息一两个小时,稍稍躺一会儿……”
贡开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快通知。”然后他又让郭立明接通组织部吕部长的电话,询问马扬的情况:“那个马扬怎么着了已经派人去了对。先别让他走了。扣住他。把他所有的关系都先给我冻结了。这小子,放了一炮就想走人留一屁股屎谁来擦他倒尽想好事哩,做梦都娶媳妇。你替我把他看住了。要走了人,我拿你是问安排好了,马上过来开常委会。”
“203”会议室,又称“常委会议室”。在整幢省委大楼里,它的地位,从理论上来说,应该说是“至高无上”的。当然,常委会并非全在这儿举行。比如座落在近郊黑松林中间的那个白云宾馆七号小楼,就是举行常委会的另一个地点。这样的地点还有两三个。但常委们最常使用的,还是这个“203”。就近,方便。
应该说,常委们从昨天晚上起,就不约而同地在等待着这个开会通知。由于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在此期间又两次经受晕机的折磨,贡开宸的眼圈有一点发黑。“……中央没有接受我辞去省委书记职务的请求……”在向常委们简单报告了此次北京之行的过程以后,他单刀直入,先把所有人最关心的那个结果做了宣示。这时,“203”会议室里静得简直可以听到大头针落地的声音。在回K省的飞机上,贡开宸反复琢磨过,要不要向常委们报告他提呈“辞呈”的事。考虑的结果,决定向他们报告此事。不说,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现在,所有人都在关心他是否会离任,都在关心他自己对此事究竟持何种态度。他要让全省上下都清楚地知道,贡开宸愿意为发生在K省的任何问题负起他应负的责任,绝不会推卸任何责任,直至摘去自己的“顶戴花翎”。并以此为契机,进一步引导全省上下严重地关注大山子问题和国有企业的改革问题,开拓全省经济工作的新局面。“……中央认为,我这个时候想辞职,是一种推卸责任的做法,是避重就轻的做法,是在大局面前缺乏一个共产党人应有的历史责任感的做法……他说K省的问题,的确需要认真总结教训,它也集中表现在大山子的问题上。但是,要解决这些问题,首要的还是要解决我这个班长的精神状态问题,要解决我们省委常委一班人的精神状态问题。他让我回来首先解决这个问题……他说他完全相信K省一班人能够解决好以大山子为突破口的特大型国有企业的改造问题,让K省的工作再上一个台阶……”
正在做记录的宋海峰这时停下了笔,似乎分心了,走了一下神,但很快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注意力,接着埋头去记录贡开宸的讲话。
怎么贯彻落实中央领导的这些最新指示精神贡开宸提议暂时休会,请常委们对此认真做一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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