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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外间屋里响起了电话铃声。不一会儿,去接罢电话的焦来年匆匆跑来,神色有一点慌张地报告道:“纪委工作组的同志报告,宋……宋海峰绝食了……”
省委书记
七十九、宋海峰绝食两天多了
本来按中纪委专案组同志的意思,他们是想要把宋海峰转移到K省以外的地方去实行“双规”的。所谓“双规”,就是在规定的地点,规定的时间内,让被审查的人说清楚自己的问题。后来不知道又因为了什么样的原因,没转走,在省城西北部的一个大山的深处,找到一幢年代比较久远的小楼,把宋海峰送到那儿“住”下了。
应该说,专案组为宋海峰安排的饭菜还是相当不错的,甚至可以说是出乎人意料的精致。餐具也都是上好的青花瓷制品。因为住得偏远,为了保障宋海峰的生活和健康,专案组里为此还专门配备了厨师和保健大夫。晚饭后,专案组的同志常常陪着宋海峰在院子里散步。宋海峰抽的仍然是昂贵的中华烟,喝的仍然是最好的乌龙茶。他们经常很友好地在那个石桌上布下一局局“扑朔迷离”的象棋残局。宋海峰不打扑克。下象棋也只喜欢下残局。他觉得,开局和中局缺少刺激和悬念,就像那些平庸者平日里过的日子一样,只是一些很雷同的过程。他认为,只有残局,每一步都面临命运的结局———或被对方“杀”死,或者就“杀”死对方,充满着命运无穷大的变数,这才“够劲儿”。那天给他送饭,敲了半天门,他都不开。他的门规定是不上锁的。专案组一进驻,他那个卧室门上原装的老式斯匹林锁就被拆除了。但每回专案组的人进房间去找他,都会很有礼貌地要敲敲门,依然像以往似的,听到他在门里说声“请进”,他们才推门去跟他谈话,说事。在组织没做出最后的处理结论以前,在理论上,他仍然是“省委副书记”嘛。
但那天,宋海峰没答理那两下敲门声。他闭目躺在床上,双手放在腹部,枕头旁还放着一本中华书局版的《钱注杜诗》。床头柜上的青花茶杯里,一杯刚沏上的乌龙茶,正袅袅地冒着热气。门外继续在敲门。他却完全像是没听到的一般,继续不加理睬。他并非睡着了。如果我们走近了看,还能看到他此时正一阵阵咬合着自己的牙关,借此竭力地去控制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住从自己心底发出的那一阵阵颤栗,并且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从床上跳起。
“他绝食多长时间了”贡开宸在电话里问。
“有两天多了……”省纪委的同志报告道。
“怎么现在才报告”贡开宸又问。
“一开始他只是说吃不下,没食欲。我们想,这也挺正常,就请大夫给他开了点镇静药,开胃药,还特地搞了一些南方的水果给他。今天一早打扫房间的同志才发现,他把那些药和水果全扔了。刚才送中午饭去,他连房门都不让进了……”
“跟他谈过没有”
“中纪委的同志正在跟他做工作……”
“好的。有什么情况,随时通报。”
第二天上午,消息传来,宋海峰仍然在绝食,贡开宸告诉焦来年:“要车。马上。”焦来年习惯性地答应道:“好的。”贡开宸又吩咐:“一会儿,你跟着一块儿去。”焦来年仍习惯性地问:“要带什么材料”贡开宸说:“不用。通知办公厅,原定今天下午的那些日程安排,全推到明天。”焦来年点点头说道:“好的。”然后还特地问了句:“宋海峰绝食的事,怎么处理”贡开宸说:“怎么处理我们这就去看他。”
焦来年这才有点吃惊。他原以为书记要车是去金都大酒店看望上海计委派来的代表团。这个代表团是根据K省省政府和上海市政府不久前达成的一个合作意向,就两地共同开发K省火力发电资源问题,做进一步的洽谈。该代表团在辽宁活动了三四天,原定今晚离开沈阳,明天到K省,却整整提前了一天。K省方面,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他们考虑到万一德国方面的投资真有变卦,从国内寻找投资,便是解决问题另一个重要途径。上海方面,当然是此方案中合作对象的首选。上海的同志一到,省长邱宏元马上改变了原定的日程安排,去见了上海的同志。下午和晚上,继续由邱省长跟上海的同志谈。明天上午由省计委的同志陪同上海的同志去大山子作实地考察。也要去805矿局和山南地区。贡书记跟上海同志的见面,原来安排在明天下午三点以后,然后还要和他们共进“工作晚餐”。焦来年以为书记和省长商量下来,想提前去看望上海来的同志,没料想是去看望宋海峰……这时候,在这种情况下,去“看望”宋海峰,合适吗大约等了二十来分钟,贡开宸圈阅了两份文件,见焦来年还没回来复命,他便向秘书室走去。焦来年不在秘书室里。贡开宸又等了一会儿,有点着急了,下意识地敲敲桌子。焦来年还是没出现。
焦来年是故意“躲”到别的办公室去打电话了。他琢磨半天,只有给潘祥民打电话。他希望由潘祥民出面来劝阻贡书记,在这个情况下,不要去沾“宋海峰”这块已然掉在灰堆上的“臭豆腐”。他已经被双规了,有中纪委的同志管着,他吃不吃饭,开不开口,交代不交代问题,您就甭管了。管多了,真还说不清,摘不净哩。潘书记答应马上给贡书记打电话。焦来年这才匆匆回到贡开宸这儿。贡开宸已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便问:“干啥呢这么长时间”焦来年当然不能告诉贡书记自己去干什么了,只说是“在办公厅耽搁住了。咱们走吧……”
先进里间,替贡开宸把桌上的东西和皮包收拾了,然后又去收拾了自己那间秘书室桌面上的东西———其实他没收拾自己的办公室,他在耗时间哩,在等潘书记来电话。贡开宸见他去了“半天”其实只有几分钟还没完事,又不耐烦了,便挽着大衣,提着皮包,进秘书室催促:“还没完你真够磨蹭的”焦来年忙冲着自己办公桌一通“忙活”,并说:“马上……马上……”看来是不能再拖延了,焦来年只得快快地收拾了该收拾的东西,把抽屉一一锁上,又一一试着拉一下,证实了它们都已被锁死,这才收起他那一大串钥匙,仍不忘了去戴上他那副软皮黑手套。贡开宸笑道:“什么毛病一双手有那么娇贵”焦来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也纳闷,多少年了,只要手一着凉,我就准感冒。从小就这样。怪事。夏天睡觉,我妈都拿毛巾被替我把手捂着。我估计我们这支焦家五百年前跟千手佛有缘,遗传了一双特别不寻常的手。”贡开宸笑道:“它要凭空一抓就能抓出个翡翠玛瑙什么的,还能说得上个‘不寻常’,就现在,这么累赘人,我看呀,砍了算了”焦来年忙笑道:“别啊”
两人说着笑着往外走,焦来年心里却着急,还掂着潘书记那边哩,临带上门时他还又看了一下电话机,但它还是没响,只得一狠心,“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跟着贡开宸向电梯口走去。没想到,偏偏这时候电话铃响了。他忙叫了一声:“电话”贡开宸却说:“别管了”很少不听招呼的焦来年这会儿却固执了一回,说声:“我去接一下吧……”居然不等贡开宸答应,就自作主张回转身,重新打开办公室门,冲进去接电话。果然是潘书记打来的。他挺紧张地跑出来告诉贡开宸:“潘书记找您。”
贡开宸进办公室接电话时,焦来年故意躲开了———怕贡书记从潘书记那儿得知是他去“告的状”,回头就他。但这回挨,肯定是跑不了的了。贡开宸打完电话出来,果然狠狠瞪了焦来年一眼,一语不发,向电梯口走去。焦来年呆愣了一下,忙跟上。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
“多嘴谁让你向他报告的搬出阎王来吓唬小鬼,你馊点子倒不少”贡开宸又瞪他一眼。“潘书记是不是也觉得您这时候最好还是别去接触宋海峰……”焦来年小心翼翼地问。等出了大楼,下了台阶,匆匆向大奥迪走去的时候,焦来年还不甘心地凑近贡开宸低声劝道:“……您这时候去看宋副书记,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误会……”“你要怕沾包,你就别去”嗨,你瞧这位贡书记,临了,居然还来这么一句。焦来年自然不再作声,赶紧上前替他拉开车门,伺候他上了后排座位坐下,自己赶紧去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着了。
一路无话。焦来年却不时通过后视镜,悄悄地打量贡开宸。贡开宸却只是凝视车窗外的景色,木然不觉似的沉滞。
省委书记
八十、贡开宸亲自做宋海峰的工作
开进大山。山道盘旋。大奥迪缓缓驶到那个老漆斑驳的院门前停下。司机按了两下喇叭。院门里没有任何动静。司机准备按第三下喇叭,贡开宸制止了他。贡开宸问焦来年:“你没通知专案组,我要来看宋海峰”
焦来年脸红了红,是一种羞愧,歉疚。是的,他没通知。从随侍贡开宸左右,他破天荒第一次自作主张不去为书记的活动做该做的准备。而且他还盘算了一路———虽然心里一直在打着鼓,怎么在最后的关头去劝阻贡书记。焦来年清楚,宋海峰被“双规”后,社会上沸沸扬扬,出现不少不利于贡开宸的舆论。宋海峰一度是贡开宸的红人啊。宋海峰是贡开宸一手提拔的啊,宋海峰出问题,贡开宸能没问题吗,至少他应该负领导责任啊等等等等。
贡开宸这时要下车。焦来年忙回身去按住车门把,万分恳切地说道:“贡书记,如果您连小眉的事都觉得不该过问,那么,就更不该来过问宋海峰……您这时候来接触他,了解您的人,会说您是为了党的事业,千方百计地挽救一个年轻的高级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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