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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不到,她做不到亲手扼杀自己的骨肉,不论这个孩子健康与否,聪明与否,它都是她的孩子,是她和他的孩子。
她要生下它。
做了决定之后,她要考虑的就是找工作了。
自己还没有大学毕业证书,在这个小城,找到和专业相关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肚子里怀着孩子,劳动强度大的工作显然也不适合。该怎么办呢?庄陌有些犯难。
正低着头走路的庄陌不期和一个正向相反方向走路的女人轻轻撞了一下。那个女人竟然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庄陌连忙扶住了她,连连道歉,“对不起,您没事吧?”
女人约摸四十多岁,保养得当,眉眼非常柔美,可以想象当年是何等绝色。她虚弱地笑了笑,“不关你的事。我有些低血糖。要不是你,我恐怕倒要跌倒了。”
庄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她,“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吗?”
女人开始费力地拉开皮包,拿出一百块钱递给她,“麻烦帮我买点甜豆浆过来,可以吗?”
庄陌接过钱,便去了最近的一家茶饮店,买了一杯甜豆浆过来,递给了女人,又将找零的钱清点好,递给她。
女人喝完豆浆,脸色立刻好多了。她细细看了一下庄陌的面容,衷心夸赞她不仅长得好,心地也好。庄陌连连谦虚。女人听她口音,便问道,“你不是这边人吧?”
庄陌见她可亲,便坦言道,“我不是这边人。其实我刚来这里没几天,想找份工作。”
女人看了看她的手,纤细修长,非常漂亮,便问她,“你会弹钢琴吗?”
庄陌连连点头,“会的会的。我考过十级,还拿过全国业余比赛第一名。”
女人温和地说道,“我看了你就觉得投缘。如果你不嫌弃,可以到我的咖啡馆里弹钢琴,月薪一千二,包吃,怎么样?”
“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可是我现在,我现在怀孕了,不知道会不会,会不会不方便……”庄陌不想骗人,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自己的情况。
女人瞥了一眼她的肚子,没有想到她这么诚实,赞赏地看向她,“没关系的,我那里是咖啡馆,又不是酒吧。如果你愿意,就和我回店里看一看吧!”
从路上的交谈中,庄陌知道女人姓何,名素心。在市中心开了一家叫做“屿”的咖啡馆。
咖啡馆面积不算大,但是看得出布置的相当花心思。原木的桌椅只上了一层清漆,非常有质感。窗帘是那种玫瑰紫的丝绒,上面覆盖有一层银色的纱网,非常漂亮。
在咖啡馆东南角有好几个巨大的木质书橱,里面放满了各种书籍。书橱周围自然摆放着几个棕色的皮质沙发。圆弧状的吧台后面是操作间,是制作点心和咖啡的地方,里面放满了各种咖啡机烤箱之类的工具。咖啡馆前台垂着水晶珠帘,将演奏台和消费区隔离开来。
何素心打开钢琴,示意庄陌弹奏一曲。庄陌酝酿了一下情绪,弹了一曲克莱德曼的《秋日私语》。何素心用心听着,不由心惊,她粗通钢琴,仅就单纯的聆听而言,庄陌弹得非常好,旋律一如秋风吹醒树叶,落叶深吻大地。让她感觉好像有只小斑鸠在她耳畔喁喁私语,絮絮言情。但是她还是敏感地感觉到了其间的忧郁,就像她初见庄陌的时候,从她漂亮的眉眼间她感觉到了深重的忧郁。又联想到她小小年纪背井离乡,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怕又是一个情殇女子吧!心中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我弹得可以吗?何阿姨?”庄陌怯怯地开口。
何素心温柔地笑着,“弹得太好了,如果方便的话,今天下午就在这里工作,好吗?”
庄陌连连点头。还不忘感激地朝何素心鞠了一躬。
何素心愈加欣赏起庄陌来。
别亦无言梦亦空
庄子蔚的学生们都感觉到了庄教授的异常。
平日里庄教授永远是强势的飞扬的,可是如今他身上却环绕着浓郁的暮气,尽管他课上还是一样专业,但是学生们注意到他总会不时地看向讲台上的手机,仿佛在等着什么似的。
而他带的研究生和博士生则觉得庄教授愈发严苛起来。以前他们弄错数据庄教授不过一记冷酷的眼神以做警告,而现在只要是实验数据没有精确到他达到的数位要求,他就会直接冷语嘲讽,甚至有个别女研究生面皮薄的被他弄得哭了起来。众人都是战战兢兢,临深履薄,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炮灰。
这些日子里,他每天打几个电话到事务所,与对方联系,得到的都是目前还没有线索的消息。他心中又急又怒,恨不得亲自去找,可是相比他大海捞针似的乱找一气,交给专业人士也许希望更大。除了等待,还是等待,在这等待中他脾气越发暴躁起来。
他几乎不愿意回家,一回家,冷锅冷灶,空无一人,连呼吸的空气似乎都是森冷的。所有的事实都在无情地提醒他:庄陌离开他了。
可是待在实验室就能缓解他的伤痛吗?能抚平他的狂乱吗?实验室只有药剂刺鼻的气味,连她的一缕气息都捕捉不到。
所以,即使要忍受刻骨的孤独,他还是会选择回家。如今庄陌的卧室窗户他是从来不开的,他生怕一旦打开,她的气息会消失地更快。
她看过的书,现今在他手里一本本掀开过,翻动过,似乎连抚过她曾经翻看过的书页也成了一种幸福,毕竟她的指尖曾留连在字里行间,他渴望感触她指尖的温柔,哪怕是虚幻也好。
晚上睡觉,庄子蔚多么渴望她会入他梦中,告诉他她在哪里,她好不好,肚子里的孩子好不好。可是她那么吝啬,连入他的梦都不愿意!
是啊,她走了,自然是不愿意再见他的,当然不会出现在他梦中。
庄子蔚感到无比的绝望。
尤其是他想到庄陌很有可能已经将他们的孩子打掉了。
她那么讨厌这个孩子,刚得知它存在的时候她就要求流掉这个孩子,现在一旦离开他,怕是迫不及待地做掉它了吧!一想到她和他的骨肉可能已经变成白色搪瓷盆里的一滩血块,他就觉得心如刀绞。如果没有了这个孩子,他又没有找回她,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彻底离开了她的生命,连任何痕迹都未曾留下?她会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也许她很快就会遇到别的男人,英俊的,年轻的,然后她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为别的男人生育孩子。
不,庄陌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对我。
庄子蔚痛苦地扶住了头。
庄陌已经在“屿”工作一段时间了。她从心底喜欢这个地方。
何素心对她非常好。其他员工也很和善。
咖啡馆的客人并不算多,但是似乎都是熟客,给小费异常大方。
平日里,除非客人点歌,她只要随便弹一些曲子。她不太喜欢弹流行歌曲,但是太古典的也不太适合在这里弹,所以她会挑一些比较适中的曲子。
今天下午有一个客人点了一首《tears》。这是一首悲伤的曲子,弹着弹着,她的心弦似乎也被拨动。是啊,多年后,如果我们相逢,我将以何来面对你,沉默还是眼泪?
忧伤的琴键中,庄陌感觉自己的泪珠慢慢溢出眼眶。多年以后,如果有幸相遇,那些无法启齿的往事,会凝成你我心底的一滴泪吗?抑或就这么被现实的烈阳蒸发掉了,点滴不剩。
我曾经无数次为你哭泣过,安静的,无声的,伤心的……世界从不公平,当我这般思念你的时候,你会不会也这般想念着我?
何素心看得很清楚,庄陌应该是很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吧!只有一个女人真心爱一个男人的时候,才会心甘情愿为他养育后代。庄陌这么年轻漂亮,她的人生完全可以走得更好,她却选择独自将孩子生下来。相比之下,当年的自己真不能跟她比啊!
等到客人走了,她给庄陌送过去一叠点心,温和地问她,“几个月了你?”
庄陌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微隆起,但并不明显,她有些脸红地回答道“快四个月了。”
何素心轻轻点头,“那你可要注意些了,不要太累了,另外孕妇不能老是伤心,对孩子不好。”
庄陌知道她是看见刚才的失态了,“嗯”了一声,垂下头,手却轻柔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已经快一个月了,庄陌离开他已经快一个月了。
庄子蔚对时间已经失去了概念,当他一个人艰苦卓绝地想念她的时候,时间似乎凝滞了,走得特别慢;可是一个不留神,庄陌离开他居然整整二十九天了。
二十九天。六百九十六个小时。四万一千七百六十分钟。
他已经三十五了。他剩余的生命是否都会这样在煎熬中度过?
现在的他,仿佛一个被劈了一刀还得闷头走路的人。他不敢恣情放任自己去想念她,这种思念太过疼痛。庄陌成了横贯他身体上的巨大伤口,深可见骨。
为了不让自己陷于绝望的泥沼里,他不得不将自己扔进工作的汪洋大海里。所以他已经习惯很早就开车去学校实验室。
早上他刚停下车,在车里抽了一支烟之后,脚刚落地,就感觉有人在后侧拽住了他的裤管。他回头,是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孩。
庄子蔚蹲下身子,看着这个粉嘟嘟的小姑娘。小姑娘大概三四岁的样子,扎着两个细细的羊角辫,大眼睛上长睫毛卷翘着,像个洋娃娃。
她奶声奶气的喊着“叔叔,妞妞找不到妈妈了。”但并不哭,只是拽着他的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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