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扭头对旁边的几个子侄道:“你们回避一下。”几个子侄早就觉得无聊,一下子作鸟兽散,只剩下沫儿还站在身后。
刘老娘吃力地回头看了看。刘秃子站在祠堂门口,正朝这边张望,看到老娘回头,忙低头装作在地上找东西。
田氏一张黑脸顿时通红。刘老娘道:“刘秃子不可靠。回去找个正经人嫁了吧。要是大儿他真心悔过了,回过头去求你,万望你再给他个机会。”
田氏慌忙又跪了下来。刘老娘叹道:“你是个好孩子,总算没受到蛊惑。你走吧。”
刘秃子住在刘大家后面,在村里是个活跃人物,最喜撺掇事情,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刘秃子老婆刚死了半年,见刘大老婆田氏为人老实粗笨,还经常无辜挨打,便动了心思,一找到机会便搭讪、献殷勤,表示对田氏的同情。田氏虽然外表粗蠢,却善良正直,刚听到这些话还有些感动,后来发觉刘秃子不怀好意,便坚决不再与他来往。刘秃子一向自诩风流,善于说甜言蜜语,老婆在世时也经常拈花惹草,没想到连一个一脸蠢相的丑婆娘都搞不定,十分不甘心,只要看到田妞独自下田便跟随其后,说一些安慰体贴的话。有一次甚至用强,几乎得手,饶是田妞力气大,挣脱了他跑了回来。
发生这种事情,若是村中他人得知,饶是多好的女人也会被指指点点。田妞不敢对外人说,更不敢告诉刘大,只好自己闷在心里。这半年来经常神思恍惚,做菜忘记放盐、做针线扎到手指是常有之事。刚才听到刘老娘那句“媳妇,你这半年变化真大啊”,还以为老娘要在众亲族面前说起这件事,吓得手脚冰冷。
田氏走了。刘老娘回头对沫儿道:“你帮我叫刘秃子来。”
刘秃子正张着嘴巴看田氏的小轿慢慢走远。沫儿过去,将他拉到刘老娘跟前。
刘秃子“噗”的一声将嘴里嚼的草根吐在地上,满脸堆笑道:“婶子这次一场虚惊,必有后福。”刘秃子方面大耳,脸色红润,一看就是精力充沛的,五官倒还齐整,但身材矮壮,眼光闪烁,尤其整个脑门光亮光亮的,泛着红光,让整个人的形象大打折扣。
刘老娘冷冷道:“秃子,你做的事,别打量婶子不知道。”
刘秃子赔笑道:“婶子,您是埋怨我这两天没尽力?侄子确实能力有限。”
刘老娘哼了一声:“你缠着田妞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你打量我不知道?”
刘秃子一张红脸变得犹如猪肝一般,辩道:“婶子说得哪里话?我不过是看弟妹……人好,想安慰安慰她而已。”
刘老娘冷笑道:“天下需要安慰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去安慰别人?还真不知道你刘秃子这么好心呢。”
刘秃子缠着田妞被刘老娘撞见过一次,但他欺负刘老娘胆小怕事,爱惜名声,并不在意。如今眼见刘老娘活不了几天了,刘大刘二的本事也不济,掀不起什么大风浪,被刘老娘当面数落更无所谓,只咧嘴笑笑,道:“婶子,您误会了。”
刘老娘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双眼空洞洞地睁着,好像在瞪着刘秃子,好像又不是。
刘秃子用探询的目光看了一眼刘老娘,没脸没皮地嬉笑道:“婶子不会是担心我,才故意休了你家媳妇吧?”
刘老娘散乱的目光倏然间精光四射,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刘秃子,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今天没当着众人揭穿你,原是给我们媳妇留个面子。”
说着一个闪身,突然扑了上去,细长的手指一把掐住刘秃子的脖子,尖声尖气道:“哼哼,你要是再打她的主意,在三邻五村里传出什么不利于她的话来,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面目扭曲,五官变形,形容十分狰狞恐怖。
刘秃子看她病怏怏的,丝毫没有防备,被掐个正着,双手急忙去扳她的手指,哪知她力气惊人,手指冰冷有力,竟如铁钳一般。又见她一张干枯扭曲的老脸凑在自己面前,脸上尸斑隐约可见,一双眼睛睁得大大,已经分不出瞳孔和眼白,呈现一种昏暗的黄白色,顿时毛骨悚然,啊啊呀呀地叫了起来。
刘老娘终于松开了双手,跌坐在椅子上。刘秃子的脖子上,赫然出现五个乌青的手指印。刘秃子揉着脖子,颤声道:“婶子……婶子,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跪下朝刘老娘磕了几个响头,兔子似的逃走了。
刘老娘睁着无神的眼睛,长吁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道:“孩子,你好人做到底,再帮我叫了我大儿来。”
刘大并未走远,仍站在街角,失魂落魄地盯着田氏回家的小路。沫儿去叫了他来。
刘大跪了下来,仿佛被抽去了主心骨一般,双眼无神,四肢无力,就那样软塌塌地跪着。
刘老娘道:“大儿,你心里后悔了,是不是?”
刘大一个激灵,面皮抽搐,捧着脸无声痛哭。
刘老娘叹道:“你要是好好过日子,何苦走到如今这般田地?”
刘大双肩耸动,悔恨异常。
刘老娘伸出细长的手指,摸了摸刘大的脸,道:“你要是真心悔过,就费些心思和工夫,再去她娘家求了她来。成与不成,就看你的造化了。你回去给我拿粥来吧。”
刘老娘闭上了眼睛。
〔八〕
沫儿看刘老娘闭眼小憩,便悄悄走开。
见了婉娘和文清,将所听所见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婉娘还好,文清听得唏嘘不已,皱眉道:“就十两银子,至于藏来偷去吗?”
婉娘道:“你自然没体会,沫儿你说呢?”
沫儿闷闷道:“方怡师太病了,可是没钱去看病。我去求了郎中,却被当作妖孽赶了出来。那天夜里,听到师太因为腹痛发出的呻吟声,我睡不着,起来坐在月亮地儿下发呆。这个时候,我就想,别说十两银子,就是三两也好啊。去偷去抢都行,只要能让我拿到钱。”
文清道:“那不一样。你是为了救方怡师太,可是他们只是为了自己的贪念。”
沫儿道:“有什么不一样?我当时没偷没抢,是因为没机会;如果偷了抢了,对于被偷被抢之人,结果还不是一样的?”
文清无法回答。
婉娘叹道:“刘大只是愚昧,平时与邻里关系尚好,除了喝酒打老婆,也不算是个坏人。他藏起银钱,要说没有私心不可能,但是也至于就此昧下不给老娘看病。可是因为这十两银子丢了,人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才非要赖说是李义拿的。刘二明明自己偷了钱,找不到了反而想讹李义一把。人的恶念一旦起来,就难以控制了。倒是刘大媳妇和刘老娘,为人着实不错。刘大娘今天的举动也让人佩服得很。我相信,经过这次,刘大也会明白,对他最重要的是什么。”
沫儿远远地望着灵堂,道:“我们走吧?”
婉娘道:“等一下。”
灵堂那边突然乱了起来,一个人带着哭声大叫道:“老娘去了!”接着两个年轻人朝刘大家飞跑过去,一个还着急地连声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刘全、刘大、刘二等人又匆匆地赶来了,一会儿,哭声响成一片。
沫儿奇道:“不是说这个还魂香可以维持一天吗?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
婉娘道:“心死了,再厉害的香都没有用。”
一个身影悠悠荡荡地飘了过来,对着婉娘深深一揖。婉娘道:“不用了。老娘在处置田氏一事上心思缜密,考虑周到,婉娘深感敬佩。”文清正对着婉娘,见婉娘对自己身后说话,以为有人,急忙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身影向沫儿一福,消失不见。
婉娘起身道:“走吧。”文清拉拉沫儿的衣袖,悄声问:“刚才是刘老娘?”沫儿点点头。
文清和沫儿跟在婉娘身后,却见婉娘并没有往上东门方向走,而是朝大刘庄走去。文清道:“婉娘,我们去采花吗?”
婉娘道:“今天有雨水,花会烂掉。既然来了,去看看龚老先生的义塾。”回头笑着对沫儿道:“都是你多管闲事。好吧,你说这场买卖的账记在谁头上?”
沫儿吐舌道:“反正我不管。刚才刘老娘说将心魄给你作为酬谢,你怎么不要?”
婉娘道:“少了心魄,你想让她永远做孤魂野鬼?呸,你这小子,一点儿都不厚道。不过,这笔账,可是少不了的。”
见婉娘眼波闪动,满眼笑意,沫儿警惕道:“你想怎么样?”
婉娘不怀好意道:“没想怎么样,既然你身无长物,又没有东西补偿我,不如再和我签十年的卖身契好了。”
沫儿“哇”一声大叫,远远地跑到前面去,将耳朵捂起来。
拾壹 焕颜霜
〔一〕
这日,婉娘带着文清沫儿去北市购置香料,一直忙到中午。
沫儿早就饿了,耸着鼻子不住分辨四处传来的饭菜香味,有心和婉娘要求在街上吃,又担心她重新提起续签卖身契之事,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法子来。用手指捅捅旁边的文清,希望文清能提出来,可是这个榆木疙瘩只会傻乎乎地问:“怎么了?”把沫儿气了个半死。
眼看快到修善坊,文清还是木头一个。沫儿又是挤眼又是皱眉,还不住用手臂碰他,文清突然开窍,叫道:“婉娘,我们中午在街上随便吃点好不好?”
婉娘爽快道:“好啊,你想吃什么?”沫儿大喜,就手儿指着路边一家名为“食为天”的饺子馆,叫道:“就这里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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