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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朵已经回家,那些熟悉的地方静静地呈现胡十一面前。胡十一默然伫立半晌,快步走进了小竹林。
寂静的小木屋一切照旧。胡十一跪在塘边,也不管塘水冰冷,捧起来浇在自己的头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进屋内,将角落的大箩一把掀开,跳进洞里窸窸窣窣片刻,竟然驮了一个人出来:身量瘦长,长脸细眼,一身俗气的团福字长袍,却是张富贵。
窗外哗啦一声,胡十一警惕地支起耳朵,却再无动静,估计是小松鼠。
胡十一将张富贵放在一张比较宽点的竹椅上,去将大箩重新放好。刚起身走开,张富贵突然翻了一个身,翻滚着跌落下来,把胡十一吓了一跳,却见张富贵砸吧砸吧嘴巴,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喃喃道:“小朵,小朵。”涎水顺着嘴角滴落,看样子不是昏迷,而是睡着了。
胡十一听见张富贵叫小朵,不由得怅然若失,盯着他发了一会儿呆,顿了顿脚,闭眼运了一会儿气,猛然对着他的脸一吹。
张富贵龇牙咧嘴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四处望了望,一骨碌爬起来,叫道:“啊呀呀,胡哥,太不好意思了,怎么在你这里睡着了呢?”
胡十一稍一迟疑,慌忙将他扶起来道:“咳,你怎么滚到地上去了,我正说要将你扶进屋里去睡呢。”
张富贵使劲揉了揉眼,小心地弹净身上的尘土,捶着腰部皱眉道:“这几天可能跑累了。我……睡了好久了?”心里寻思,自己来买篮子是下午,看如今外面艳阳当空,难道竟然在这里睡到了第二日?不由得更加羞愧。
胡十一避而不答,从墙上取下一个精致的小篮子,递给张富贵道:“这个怎么样?”
张富贵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拿着篮子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番,啧啧道:“真漂亮!”在怀里摸出十几文钱递了过来。
胡十一一甩袖子,变色道:“你这是做什么!一个小篮子罢了。”
张富贵大喜,伸出大拇指谄媚道:“胡哥义气!那我就不打扰了;好多生意呢。先告辞了。”
胡十一微微一笑,将他送至门外池塘边。张富贵喜滋滋地挎着篮子,一边摆手一边唠唠叨叨道:“呵呵,小朵肯定喜欢。”
胡十一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僵直地看着张富贵走远,正在愣神,只听后面嘤咛一声轻笑,道:“想明白了?”
婉娘咬着手绢儿,袅袅娉婷地站在他身后,正望着他笑。胡十一脸上一红,羞赧道:“婉娘怎么突然光临寒舍?”
婉娘朝窗户那边的竹堆道:“出来吧。”竹子哗啦啦滚了一地,文清和沫儿钻了出来。
两人看到胡十一,连忙行礼。胡十一躬身道:“请屋里饮茶。”
婉娘笑嘻嘻道:“不去啦。”也不说告辞,摇着手帕子,悠闲地望着天空中淡淡的白云。
胡十一的耳朵都成了红色,一张黑脸涨得如猪肝一样。看样子再瞒下去也没用了,咬咬牙道:“张富贵……没怎么他,就让他昏睡了几日。”
婉娘嫣然一笑,道:“好你个胡十一,看着老实,竟然也是心思重的,如此对待情敌。”说着眼波一动,道:“你不会是想要害他吧?”
胡十一尴尬道:“谢谢您的忘忧香。否则的话,可能已经铸成大错了。”
婉娘吃吃笑道:“不知胡先生今后作何打算?”
胡十一垂下头,道:“我要离开这里了。”
婉娘感兴趣道:“从头开始?”
胡十一抬起头,正眼看着婉娘,郑重道:“正是。”
婉娘默默点头,转而嘻嘻一笑,从怀里拿出黑褐色小石子晃了晃,道:“这个东西,你还要不要?”
胡十一眼睛一亮,又黯然道:“既然已经换了忘忧香,怎么好意思重新要回来呢?”
文清不忍,拉拉婉娘的衣袖,小声道:“用其他东西换行不?”沫儿却一眼不眨地盯着胡十一,默不作声。
婉娘娇嗔道:“傻文清,人家买主还没说话呢。”
胡十一恍然大悟,一连作了三个扯天扯地的大揖,喜不自胜道:“多谢婉娘!在下愿以其他宝物换回此物!”
婉娘随手将小石子抛给了他,笑眯眯道:“好吧,三天之内,送到闻香榭。”
胡十一接过小石子,一口吞下,满脸笑容,转向文清和沫儿躬身作揖。文清伸手去扶,沫儿却一脸惊惧,闪身一躲——尖耳长嘴,蓬蓬大尾,面前竟然是一只壮硕的成年黑狐!
婉娘忍住笑,推了沫儿一把,沫儿自觉失态,讪讪地上前回了一个礼,再定睛一看,哪里有黑狐的影子,还是憨厚老实的胡十一。
三人告了辞,慢慢走下山去。婉娘心情不错,一路哼着小曲儿。沫儿却惊魂未定,一路想着今日的见闻。
印象中的狐狸精应该是个娇媚的女子,哪承想还有胡十一这样的,实在让沫儿在惊惧之后大感意外。
文清懵懵懂懂,对此一无所知,只连连感叹道:“胡哥到底是个忠厚人。刚看到张富贵被他弄得昏睡,真担心他一时动了恶念,伤害张富贵呢。”
沫儿瞄一眼婉娘,嘿嘿笑道:“有个巨灵神在旁边呢,张富贵怎么也死不了。”
不待婉娘说话,文清认真道:“那不一样。自己遏制恶念,说明本心善良,与他人制止不可同日而语。”
沫儿笑道:“文清,你可以去学堂里做先生了!”心里却想,原来所谓的忘忧,便是放手后的超脱。
陆 灵虚露
〔一〕
今年春季雨水不足,天气干旱,各种花儿虽然开得挺早,却不如往年水灵,不过倒也正好可以让文清和沫儿摸索一下干湿花瓣处置方法的同时运用。自两人完成了忘忧香,颇有些成就感,学习起来用心许多,制香技艺日趋娴熟,普通花露香粉已经不用婉娘指点,可以自行制作。且沫儿聪慧,文清忠厚,当然其中免不了沫儿会偷奸耍滑,文清却从不计较,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婉娘乐得清闲,整日里摇着团扇,赏春游玩,甚是自在。
转眼到了五月。闻香榭里前一日便包了粽子,缝了香囊,端午一大早,婉娘叫醒沫儿,文清赶了车,三人去城南采露水。
官道两侧槐树、桐树叶子卷曲,灰尘遍布,干巴巴地矗立着。地里的冬麦已经收割,点播的棉花、大豆尚未发芽,长短不齐的麦茬子暴露在阳光下,散发出一股略带苦涩的枯味儿;红薯地里,刚栽上的秧子软趴趴地倒伏在陇上,不时见老农颤巍巍地从洛河挑水过来,一瓢瓢地点灌在半死不活的植株上。
婉娘看着窗外,幽幽地叹了口气。文清喃喃道:“四个多月没下雨了。”沫儿想起以前每逢天旱,方怡师太就要跑很远背水浇地,不由得双手合十祈祷道:“老天爷,赶紧降点雨吧!”
出了定鼎门一路南行,走了足有半个时辰,行至香山脚下,三人下车步行。沫儿疑惑道:“还采露珠吗?”婉娘嫣然一笑道:“今日我们去伊阙。”
沫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白她一眼道:“龙门就龙门,还伊阙。”
伊河两岸东西山壁立而峙,伊水中流,远远望去如同天然的门阙一样,伊阙因此而得名。据称隋炀帝冬巡洛阳,被这天造的壮阙吸引,曾含颌惊叹:“此非龙门耶?自古何不建都于此?”故民间多称此处为“龙门”。
沫儿乞讨时,曾在龙门盘桓多日,只是那时饥寒交迫,对沿途美景视而不见,更别说欣赏遍布山崖的石窟雕像了。今日一看,松柏苍翠高耸,伊水碧波荡漾,古寺幽钟,商船画舫,庄重威严的雕像与青山绿水交相辉映,好一片旖旎葱茏、钟灵毓秀的伊阙风光。
见沫儿看得呆了,婉娘笑道:“你以前没来过吗?”
沫儿挠头道:“以前来时,只顾肚子饿呢,没看其他。后来又同旁边村里的一个小混混打了一架,就走了。”
文清顿时来了兴趣,道:“你打得过打不过?”
沫儿探头朝伊水对岸掩映在树木中的小村庄张望了一番,得意道:“正面打当然打不过,我就设了个小陷阱,嘿嘿。”
文清还想问他设了个什么陷阱,婉娘却问道:“你为什么同他打架?”
沫儿浑身不自在起来,嘟囔道:“他说……我是妖孽,带着一帮小孩子,声称要抓了我丢进伊水里。”
文清吃了一惊,叫道:“真的?”
沫儿恨恨道:“他故意作弄我,几个人架着将我丢进了溪水中。”
也不知那时天气如何,但看沫儿的恨意,显然不是盛夏。文清不敢再问,连忙拉着沫儿走到洛水岸边的柳堤上,指着前方的卢舍那大佛雕像道:“沫儿,我们去那边拜佛去。”
初夏时节,气候宜人,游人渐渐多了起来,虔诚的香客提着香烛元宝,已经上完一柱早香,路边一些摊点商贩也开门迎客。沫儿忘掉了那些不快,跟着文清顺着柳堤疯跑,看到胡人的商船便站住挥动双手,大声呼叫,以期引起注意。
※※※
不一会儿,行至香山石壁下。只见整条石壁上犹如蜂巢一般,佛龛遍布,大到高十数丈的奉先巨窟,小到仅尺余的玲珑石龛,层层叠叠,形态各异。其中最为壮观的卢舍那大佛依山而坐,体高足有足有五丈,面部圆润,目光慈祥,嘴角微露笑意,居高临下俯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
沫儿一声欢叫,拉起文清冲往旁边的石阶,沿级而上。婉娘在后面大叫:“小心磕着!”
两人很快来到半山腰处的奉先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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