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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我说,我真不是想害你,我不过是想试试……”看了看旁边冷眼旁观的婉娘三人,要说出的话戛然而止。
玉屏直挺挺地跪着,眼睛并不看吴氏。
婉娘打圆场道:“地上凉,姐姐还是起来吧。”伸手去扶起氏,吴氏也慌忙起身去拉。玉屏纹丝不动,两行清泪顺腮而下:“我作出这等不孝之事,愿遭天谴。”
吴氏刚刚抹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婉娘皱眉道:“我想这其中定有误会。既然两人都如此痛苦,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将心中的芥蒂解开,是是非非再做定夺,好不好?”
吴氏神态有些慌张,小心地看着玉屏。玉屏嘴角抽动,喃喃道:“从何说起呢?”
天色已黑,房间里暗了起来。文清去点了烛台,婉娘亲自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玉屏身后,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今天姐姐就听我的吧,我来做个中间人。”一把拉起玉屏,按坐在椅子上。
玉屏听凭婉娘摆布,抬起头来目光热切地看着吴氏,显然想让吴氏先开口。
吴氏一下慌了神,嗫嚅道:“屏儿,你……想知道什么?”
玉屏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一字一顿道:“就从我爹的死因说起。”吴氏如同电击了一般,眼神呆滞,浑身抖糠。
玉屏有些不忍,深深叹息了一声,眼光重新柔和起来,低声道:“娘,过去就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行不行?”慢慢起身,朝婉娘微微点头,经过桌边,顺手拿起那瓶添加了尸香精的茉莉粉,默默走了出去。
吴氏双手掩面,无声而泣。
※※※
婉娘悲悯地看了一眼吴氏,跟着玉屏走到院中。玉屏站着葡萄架下,痴痴道:“唉,我错了。她毕竟是我娘。”
婉娘手抚葡萄枝桠,轻描淡写道:“好歹没酿成大错,一切都有机会补救。”
玉屏咬唇不语。婉娘拿起针线筐,在里面翻看,突然道:“姐姐的剪刀,是从哪里来的?”
玉屏苦笑道:“婉娘心思机敏,玉屏自愧不如。”
文清和沫儿凑了过来。这把剪刀刀口锋利,在暮色中微微闪出蓝光,但也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剪刀罢了,并无异样。沫儿想了一想,伸出食指,小心地从临近刀口的一侧抹过去,文清学着他的样子抹了另一侧,放在鼻子下闻。
手指上留下一抹微蓝,首先入鼻的是一种淡淡的果香,像是葡萄,但比葡萄的味道少了几分甜味,多了一些异香;再仔细分辨,里面还有一股血腥味。
婉娘看他二人一脸茫然,笑道:“这剪刀,是用木魁果煨过的。”沫儿蓦然想起,那个被人隔墙丢进闻香榭、不知是威胁还是提醒的包裹里,就有一个蓝紫色的木魁娃娃,栩栩如生,形状诡异。
婉娘看向玉屏,玉屏脸儿通红,小声道:“不瞒婉娘,这个木魁是意外得来的。”把心一横,将事情的经过讲了出来。
吴氏下嫁钱忠明,一直心有不甘,对丈夫女儿关心甚少,所以钱玉屏自小便与母亲不亲近。但玉屏知书达理,一直对母亲尊重有加。四年前,钱忠明突患急症去世,钱玉屏与吴氏相依为命,关系缓和许多。可是半年前钱玉屏无意中撞见吴氏与另一人的谈话,从此心生芥蒂。
玉屏苦笑道:“当然,是我误解了她也未可知。可是我心里一直不能原谅她。”玉屏不肯讲她听到了什么,但想来是和钱忠明之死有关的,婉娘等也不便追问。
钱玉屏性格内向,有事全都压在心底,况且吴氏是自己亲娘,便是她有什么样的过错也只能默默承担,但言语之间自然不如以前亲密。吴氏本就性格乖张,见一向低眉顺眼的女儿突然冷言冷语,心中莫名火起,自然更加骄横,常常一句话不对便对钱玉屏破口大骂;钱玉屏越是漠然,她越生气,到了后来,甚至故意激怒钱玉屏,明知钱玉屏不喜她招摇,却故意每天极尽奢华之事,浓妆艳抹,招蜂引蝶,两人关系不断恶化。
后来老四着人提亲,吴氏见老四孤身一人,家徒四壁,自然一口回绝,钱玉屏却偏要嫁给她。这是人生大事,吴氏虽要死要活了多日,但看老四精明能干,对女儿也好,最终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可是新婚回门,却给玉屏发现了吴氏的另一个秘密。
玉屏回转身,默默地凝视着上房的灯光,沉默了片刻,方轻声道:“我成亲三日,老四送我回门,她明明很高兴,却故意摔摔打打,不住喝骂我和老四。”
“我走这几日,家里凌乱许多,看得出她很难过。我想我是做的过分了。吃过晚饭,她说去洛河边乘凉,我便留在家里收拾。看到她的房间一片狼藉,我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小镯子,我写的字画,都一件件摆在那里,上面还有泪痕。这时我心里已经原谅她了,毕竟家父已经去世,我在世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亲人。”
玉屏幽幽地叹了口气。夜色寂寂,蛐蛐儿的低吟和洛水的蛙鸣声格外响亮。
玉屏沉默片刻,继续道:“我去收拾她的房间,一边收拾一边流泪。唉,我还是错啦。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玉屏把目光投向远处,眼里抑不住的悲愤和伤心。婉娘递了手帕给她。玉屏对文清道:“好孩子,你帮我和婉娘搬个凳子出来好不好?我累啦。”文清沫儿连忙摸黑儿搬了椅子过来。
玉屏坐下,满脸疲态,继续道:“我帮她叠了被子,见床褥不甚洁净,便将铺盖卷了,想拆了洗,无意中发现床褥之下压着一封信。”
这封信不是用一般的信笺写的,而是写在一张黄裱纸上,背面画满了古怪的符号。钱玉屏不屑于偷看,便将信件重新放好,继续收拾下去,又发现一个小锦囊,里面放着一支银簪。钱玉屏担心银簪压断,打开锦囊看了一眼,却发现小银簪插在手掌大一片的宣纸上。最关键的是,上面写着一个人的生辰八字,却是老四的,周围同样画满了符号。
玉屏新婚,老四对她一心一意,体贴入微,两人感情甚好。见老四的生辰八字被插在银簪上,玉屏起了疑,打开了那封黄裱纸写的信。这一看,只惊得玉屏心惊胆战,悲愤异常。
信没头没尾,上面记载着几个做香粉的方子,其中一个便是尸香精,包括尸香精的两种做法、配料以及功效,一种用普通的羊骨头、檀香等材料熬制,主要用来吸引花灵;一种用女子头发血液加上人形仙草配置,有美容驻颜奇效,但有副作用,特别是死人头发,十分阴毒,不能长期使用。
沫儿突然插嘴道:“刚才那个加在茉莉粉中的尸香精用的不是幽冥草,是木魁。”
玉屏微微一笑,道:“好聪明的沫儿。”沉思了片刻,接着道:“那封信下方,写了几句话,说要尽快找一壮年男子,取其精血和毛发,和八字焚烧等等。这几句话口气甚急,虽然没说用途,可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玉屏握紧了拳头,声音骤然尖利了起来:“再想到刚才在锦囊中见到四哥的生辰八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答应我和四哥的婚事,原本就是一个圈套,为的是拿四哥做法!”
婉娘拍拍她的肩。玉屏平静下来,满目悲怆道:“我没想害她,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害了四哥。”
“所以你自己做了尸香精啦,是不是?”婉娘问道。
玉屏惨然一笑,道:“回去后,我思前想后,一时悲愤,一时心痛,一直拿不定主意。我要是害了自己的亲娘,我还是个人吗?可是,没了四哥,我也不活了。”上房的烛光忽明忽暗,隐约可听到吴氏悔恨的哭声。
“我开始四处找人形仙草,可是发现除了人参和首乌,其他的很难找到。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给我碰上了。”
见玉屏整日闷闷不乐,老四心疼,便说带她到少林寺进香。偏巧临近出发之时衙门有事,玉屏只好独自前往。机缘巧合,玉屏在少室山后遇到一个农夫提了一个蓝色的人形树根,说是挖地基上找到的。玉屏饱读诗书,一眼便认出是木魁,不由大喜,将木魁偷偷带回了城中。
玉屏并未告诉老四,而是慢慢展开计划。首先就是编制谎言,说自己两次遇袭,吓得魂不守舍,给老四自己受惊的假象。老四白天很忙,晚上也经常需要值夜班,无法照顾玉屏,便只好搬回这个小院,同吴氏住在一起。第二步,便是配置尸香精,并趁吴氏不备,将尸香精混入她的茉莉粉中。
文清瞠目结舌地看着玉屏,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真不敢想象,一个弱女子的心思如此缜密,那两个遇袭的故事竟然都是编造的,为的竟是重新搬回到吴氏的住处。
玉屏看到文清的不安,更加无地自容,自嘲道:“我娘骂的没错,我就是一个薄情寡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婉娘叹道:“可姐姐用的自己的头发和血。”
玉屏垂头道:“若是我娘不在了,我还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
几人都沉默了下来,空气如同凝滞了一般。可以想象到玉屏这几个月的煎熬,一边是娘亲,一边是丈夫,加上强烈的内心自责和不忍,若是常人,只怕早就崩溃了。
沫儿不眨眼盯着头顶上的葡萄枝蔓,不知想些什么。玉屏迟疑片刻,期期艾艾道:“婉娘……”话音未落,大门哗啦开了,老四提着两包东西,叫道:“娘子!娘子!”
玉屏顿时有些慌乱,迎上去轻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老四放下手中的纸包,笑道:“怎么不点灯?天凉了,不要坐外面,小心受了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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