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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溜冰,其实就是吸冰毒,哪个旁门左道的圈子里都少不了这样的人,我就亲眼见过几个,有刚吸上的,天天跟我说那玩意儿怎么爽怎么飘飘欲仙,也有吸时间长的,各种糟践钱,自己钱花没了偷的也不够了就偷家里的,都一副皮包骨比鬼还像鬼了,见我还问呢,来点儿不?
我从来没沾过。
确切的说我是不敢沾,我这人太惜命了,舍不得一身金贵的肉咔咔往下掉,再来我就一个爹,不准备认第二个。
“兄弟,”李重生忽然问我,“你出去了最想干啥?”
我看着他严肃认真的脸,诚恳回答:“我才刚进来,还没想那么远……”
“你知道我出去了最想干啥不?”他锲而不舍。
我在心里叹口气,但还是无比配合:“干啥?”
李重生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再溜它一回冰,溜完找个妞儿干一场,爽!”
我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好追求。”然后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管教,“麻烦带我回监舍。”
管教骂骂咧咧说剩半小时就集体回了你他妈尿急啊,但还是老大不情愿地履行了职责。
李重生把我恶心到了,彻底的。
前天他和我说他爹妈都快八十了,走不走的就这一两年的事儿,也不知道他还来不来得及出去看上两眼;昨天他和我说进来的时候儿子才一岁,后来媳妇儿带着儿子改了嫁就一直没来看过他,估计现在出去孩子都认不得他这个爹了;然后今天,他和我说,他出去后最想干的事儿是再吸一回毒。
我想我要是他爹妈,知道他将来会变成这样,出生的时候就一早掐死。
重生,多好的名字,可惜放到这么个畜生身上,成了个讽刺。
十七号的人还是老样子,我出去前金大福在睡觉,现在只是翻了个身,我出去前周铖在看书,现在只是翻了个页,我出去前容恺在盘腿打坐,现在只是不盘腿了,依旧凝神屏息,我出去前花雕在床上发呆,现在只是不发呆了,焦距对到我脸上,一眨不眨。
我想这可能是花雕特有的打招呼方式,所以也冲他摆摆手:“嗨,花花,我回来了。”
容恺睁开眼:“今儿怎么没唠到熄灯呢?”
“哪那么多话可聊,当人人都跟你似的。”我从没堵塞儿的暖瓶里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咚咚咚全干,才觉得畅快些。
“我话多也不见你跟我聊,切。”容恺翻个白眼,小脑袋扭开了。
这是,争宠?
原谅我词汇的匮乏,可对于小疯子这样的娃儿我觉得挺贴切。
走过去爬上小疯子的床,我也学他盘腿而坐:“以后我就跟你聊,怎么样,面对面脸贴脸,咱俩华山论剑。”
容恺歪头看了我半天,最后咽了口唾沫:“你神经病吧。”
我哈哈大笑,拽过他就是一顿猛揉乱搓。
容恺剧烈挣扎外带尖叫:“冯一路疯了,救命啊啊啊啊——”
砰——
床板灰又落下来了,粒粒微尘都载着上铺的不满。
金大福坐起来,一脸受不了:“冯一路你多大了跟他一起抽风!”
我顺着金大福的方向往上看,周铖还在安静地看书,只不过嘴角多了一抹可疑的弧度。
有时候你觉着谁谁谁不招人待见,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恶心的,和畜生一比,僵尸们像花儿一样可爱。
第7章
八月中旬,立秋已经过去一个礼拜,天气却还是很热,整座监狱像一个闷罐子,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细菌,在这罐子里疯狂膨胀,分裂,然后消亡。
可惜,灵魂消亡了,肉体还在。
当监狱里的一切都不再新奇,日子就变成了出工、吃饭、继续出工、收工、睡觉的死循环。我像是走在一条漆黑的隧道里,伸手不见五指,也看不到出口的光。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压抑,虽然我还是会在十七号里扯淡打屁,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情况有点糟。
很快,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转移到了肉体上,比如现在,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空白,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努力去想,把所有溜门撬锁的过往回忆都翻出来,一点点捋,终于捋到此刻,哦,我在做手工花。可是我为什么要做手工花呢,我凭什么要起早贪黑地做这破玩意儿然后来换取每个月那二三百块钱呢,凭什么?
“冯一路你怎么停下来了?别想偷懒,赶快干活!”协管犯在吼了。
我木然地看看他,忽然觉得他很可笑。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官儿么?你不过比我早进来几年,将来出去了谁比谁高级多少?都他妈是进过宫的,都他妈不是好鸟。
“哎,你傻了?赶紧做啊。”容恺在旁边用胳膊肘推我。
我没傻,但我的手指头傻了。
容恺看出了不对劲儿:“怎么了?”
“手指头动不了。”我实话实说。
容恺皱眉:“抽筋儿?”
我摇头:“不疼不痒,就是动不了。”
容恺眯起眼睛沉吟两秒,忽然拿起流水线上的塑料叶子照着我的手指头就是一下。
塑料叶子的的根茎硬而锋利,我只觉得一阵刺痛,食指指肚上已经多了个血点,先是小米粒那么大,然后是大米粒,绿豆粒,黄豆粒,最终饱满的血粒涨破低落到我的腿上。
“现在看看呢。”容恺把凶器放到嘴里吮吮,拿出来继续沾胶,黏贴。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还真成了。
“什么情况?”我问容恺。
他头也不抬,只说了句“正常情况”,再没理我。
流水线上的大家都忙,每一朵廉价的塑料花都关系到我们的分数继而影响刑期,所以我理解协管犯的粗暴,容恺的爱答不理。
我想可能是血的颜色加那一下疼,观感痛感双管齐下,唤回了我的神经。但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了,我得做手工花,我不指望减刑,但如果我在五点半之前做不完,那么吃完饭后还要过来继续做,这是我每天的任务,循环往复,至死方休。
整整一天,我被协管犯骂了不知道多少次,原因无一例外,发呆。不过被骂之后我可以很快回过神,重新投入到伟大的劳动改造之中,托容恺的福,神经失调的情况再没发生。于是收工时,我勉强完成了任务。
吃饭的时候我又走了几次神儿,以至于吃的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回监舍的路上容恺问我:“冯一路,你来这里有一个半月了吧?”
我算了算,还真是,于是点头。
容恺笑了,笑得很微妙,看不出什么意思,然后缓缓吐出两个字:“加油。”
我莫名其妙。
但转念一想,嗯,疯子都是莫名其妙的,所以不用纠结。
监舍是个分水岭,在外面,我是个神经恍惚的劳工,回到这里,我才是冯一路。
花花因为骨折,被允许在监舍内休息,直至石膏拆除,不扣分。
容恺一直很羡慕,所以每天回到十七号的第一件事就是嚷嚷,啊,我也要做个骨折的哑巴。
我想我要是花花一定会用石膏手给那贱嘴一下子,可花花比我有风度,每次都只是用那双黑得像宝石的眼睛盯着容恺看。多数时候,小疯子都会在这凝视里败下阵来,然后拱手作揖求求您老人家收了这让人发毛的神通吧。
容恺说花花的眼睛像黑洞,能把人吸进去。
我觉得花花的眼睛像魔镜,很神秘,很漂亮。
转眼又是个周末,金大福和周铖又开始搞,我觉着他俩这玩意儿比正大综艺都准时。
熄灯后的监舍伸手不见五指,前提是容恺不开手电筒。可他偏喜欢开,有时候是看书,多数时候是瞎乱晃,然后监舍就在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混乱探照灯下产生出迪厅的效果。
“你他妈的吃饱了撑的,把那玩意儿闭了!”有的时候金大福会抗议,就像现在。
“专心干你的得了,管天管地你还管我拉屎放屁。”容恺不吃这一套,因为他知道耕耘中的金大福舍不得离开周铖。
果然,金大福也只是叫叫,该干嘛继续干嘛。
倒是容恺反而不晃了,坐起来把手电筒一丢,这人弯腰从床底下摸出半袋瓜子,开始咔咔的嗑。一边磕还一边念叨:“你可快点儿啊,我还要睡觉呢。”
老子正无聊呢,见吃的自然不能放过,于是硬挤到小疯子床上抢瓜子吃。
零食是这个监狱里除香烟外最稀罕的东西,因为供小于求,所以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
容恺不乐意了,把半袋瓜子搂怀里不撒手:“你妈想吃自己买,别惦记我的!”
“靠,老子又不是买不起,今天吃你半包,明天还你两袋!”
“真的?”容恺半信半疑。
“放你妈的一百二十个心吧。”老子还不至于沦落到我两袋瓜子骗小孩儿。
倒一把瓜子在手里,我探出胳膊往上举:“花花,磕瓜子儿来。”
没人理我,也没人理我手里的东西。
我纳闷儿地下地,鞋都不穿,光着脚丫站起来往上看,花花居然在睡觉。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我只能看见个后脑勺,但呼吸声却是是平稳的。
第二天周六,我早早去小卖店买了两袋瓜子,刷卡的时候发现IC卡里就剩七十八块钱了,这不是个好兆头,我想应该让老头儿给我打点钱过来。但自打从看守所转到这儿,老头儿还没来看过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电波翻越了监狱的高墙电网,九月初的一天,老头儿居然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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