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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来,林海的右眼皮直跳,这让他想起了老人们的忠告。难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虽然是星期六,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学校宿舍,直到下午一点才出门,直奔本市的西洋美术馆。
西洋美术馆是三年前新造的,一开始只展览现代美术作品,但最近一年办了多次西洋古典艺术品的展览,没想到这次居然请来了法国圣路易博物馆,搞了这么个珍品展。
也许是因为爷爷的缘故,林海从小就喜欢画画的,可爸爸强烈反对他学画。虽然学的是法语,林海还是考上了这所向往已久的大学,因为爷爷在退休以前,就是这所大学的美术系老师。
到西洋美术馆还是第一次,整栋房子很有些后现代的风格。也许是高雅艺术曲高和寡,再加上一张门票要两百大洋,所以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法国珍品展,西洋美术馆也依然门庭冷落。
林海走进美术馆的大门时,正好有一群人挤了出来,他不小心和人家撞到了一起,差点摔倒在了地上。林海活动了一下身体,还好没什么事,只感到脑袋略微有些晕。
在美术馆靠近入口的地方,陈列着一些当代中国画家的作品,最近流行起了古典主义的回归,林海看到的大多是些人物油画。再往里走就看到墙上的标志了:“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珍品展”。
刚走进珍品展览区,林海似乎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也许每个陈列古物的地方都会有这种味道吧。他的脑袋依然有些晕,感觉就像连续打了几个小时的网络游戏。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才看清墙上挂的那些画,全都是欧洲十七世纪以前的那种风格,在画框的下面拉着一道栏杆,以防参观者触摸珍贵的画布。林海看了看下面的说明,果然都是三四百年前的原作,画家的名气并不大,都是些宫廷画家,几乎每幅画都与法国波旁王室有关。
也许是被高昂的门票价格吓住了,来看展览的人并不多,在美术馆柔和的灯光下,林海忽然有种独处世外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与这么多欧洲名画“亲密接触”,似乎真的能感觉到画家们灵魂的存在。
但这次展览的名画数量并不多,大约只有二十多幅。在美术馆展厅的最里间,还有个特别珍宝展览室,据说这次从法国来的镇馆之宝就陈列在里面。
果然是珍宝展览室,做成了全封闭的结构,看上去更像是银行的金库。林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只见这里被设计成了密室的样子,在大约二十平方米的压抑空间里,被一道铁栏杆隔成两半,栏杆后面墙壁上挂着的,就是传说中那幅油画了。
此刻,珍宝密室里只有林海一个参观者,鼻息间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怪味,使他的头晕更加厉害了。他猛然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睁大了眼睛盯着那幅致命的油画……
沉默持续了三十秒钟。
他看到了什么?
似乎有个影子从眼前晃了一下,那是多少年前的那个正午,那间狭窄逼仄的阁楼之中,灰尘在阳光里起舞,那张美丽的脸庞正忧伤地凝视着一个中国少年。
是的,她依然在那里,依然那样美丽那样忧郁,就像四百多年前的那个黑夜,鲜血染红了爱人的头颅。
林海又一次看到她了,就在这间西洋美术馆的密室里,在这堵冰凉苍白的墙壁上。
她在油画里。
对,她有一双几乎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目光直盯着画布前的参观者,眼神里略带着几分忧郁,又似乎隐藏着某种希望和暗示,复杂的眼神说明了她复杂而痛苦的内心。没错,她的表情很奇怪,是那种似笑非笑、似愁非愁的样子,也许她已经尝到了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
在画家的笔下,她的脸庞是那样美丽,脸颊和下巴的线条异常柔和,不像那些粗线条的欧洲女人,倒更有些东方女子的味道。虽然有着一头黑色的长发,但她确实是个法兰西人,那身形那气质都是法国人所特有的。
她戴着一副琥珀耳环,穿着一件华丽的长裙,那是十六或十七世纪欧洲宫廷的式样。但画布里仅仅露出了上半身,天鹅绒披肩掩盖了她诱人的肌肤,或许她已经不需要再用身体来诱惑男人了。
画的背景沉浸在阴影中,只能依稀辨认出黑色的幕布和一些白蜡烛,实在看不出这是在什么地方。
林海就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许久才恢复了动弹。他不敢大口地呼吸,生怕口中的浊气会污染了这幅画,只能向后退了几步再观察。整幅画大约有六十厘米高,四十厘米宽,镶嵌在华丽的木框里,只能算是《蒙娜丽莎》一类的小框幅画。
她怎么会在这里?
已经很久都没有如此震惊了,林海不停地摇着头,只感到脑子里嗡嗡地响,似乎有个声音不断地对他念着魔咒。
珍宝展览室里依然只有他一个人,他怔怔地看着墙上的这幅画,随后又看到了下面的说明—
“《玛格丽特》,作者不详,疑为十六世纪末法国宫廷画家。此画大约完成于公元1574年,画中人物为法国历史上著名的玛格丽特王后,系瓦卢瓦王朝亨利二世之女,后嫁给波旁王朝开创者亨利四世。”
直到现在,林海才知道了她的名字—玛格丽特。
四百多年前的法国王后玛格丽特。
不过,这说明实在太简单了,根本不足以解开林海心头的诸多疑问。他再度把目光对准了墙上的画,似乎又发现了某些新的东西……
不,转眼间林海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他的大脑里可以感受到某些声音,那是十六世纪的法语,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是画里的她在对林海说话。
眼前似乎又掠过了许多影子,她仿佛从画布里站了起来,对他露出了奇怪的微笑。渐渐地,她的脸庞越来越清晰,很快就要从画里走出来了……
天哪,她几乎已经触摸到他了!
林海眼前什么都看不见了,就连最后的一点意志也崩溃了,脑子里像是有无数个声音在歌唱,然后就落入了黑暗的海底。
他真的看见了她。
玛格丽特。
一次致命的邂逅?
当林海悠悠地醒来时,却发现眼前已是白色的世界,鼻子里的怪味已换成了浓郁的消毒水味。
原来自己正躺在医院里呢,这里并不是病房,而是一间狭窄的急诊室,周围还有好几个等着看急诊的人。
虽然脑子还是有些昏昏沉沉,但他立刻就坐了起来,幸好身上并没有插什么东西,应该并无大碍。
“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林海仔细地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他记得自己去西洋美术馆看法国圣路易博物馆的珍品展,结果看到了一幅令他无比震惊的油画,然后就痛苦地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已经在医院里了。反应过来后,他连忙摸了摸自己身上,幸好手机还在,现在是下午四点半,也就是说刚才已昏迷了两个多小时?这时医生走了过来,林海这才知道,原来是美术馆的人把他送过来的,据说他突然晕倒在了美术馆里,保安们赶紧把他送到了最近的医院。医生又为林海检查了一遍,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毛病,也说不清楚刚才为什么会突然晕倒。医生在无奈之下,只能归结为林海夜里睡得太晚,嘱咐他可能有低血糖,要多补充营养多休息。
从医院里出来,林海只感觉自己仿佛经历了一次长途旅行,刚从某个遥远的世界回来。坐在回学校的公车上,他使劲揉着自己的脑袋,可脑子里像被埋下了什么,越是回忆就越是隐隐作痛。是的,他还记得那间密室般的珍宝展览室,当时展览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一幅十六世纪的法国油画,画的名字叫《玛格丽特》。
玛格丽特—终于又记起这个名字了,宛如电流一样穿过了林海的身体,使他仿佛重新看到了那张脸。
她就在那里,在那里看着他。
林海打了一个冷战,车窗玻璃上似乎映出了她的脸庞,但转眼间又被窗外的灯光掩盖了。
上海的黄昏正是交通最拥挤的时候,公车继续在车流间缓慢地爬行着。林海努力回想着她的样子,那张脸庞越来越清晰了,还有那忧郁的眼睛、薄而细长的嘴唇、柔和的下巴……
这是一张多么令人印象深刻的脸啊,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都不会忘记。
对,他早就认识她了,十年前的那个正午。那年,林海还是个十一岁的少年。
爷爷的老屋在一大片老房子中间,要爬上一道狭窄的楼梯,才能进入那几个不大的房间。那个中午爷爷外出去了,他唯一的孙子来到了老屋,闻着老年人房间里特有的气味外,这里还充满了一股颜料味,因为爷爷退休前是大学美术老师。
十一岁的林海走进了爷爷的卧室,他知道这间老屋里还有个阁楼,一道木楼梯通向房顶,可他还从来没有上去过。因为爷爷严禁任何人进入他的阁楼,就连唯一的孙子也不例外。在林海整个童年时代,老屋里神秘的阁楼,就像传说中的藏宝洞一样,不断引诱着这个少年的想象力。
阁楼里究竟藏着什么呢?趁着爷爷不在,十一岁的林海偷偷爬上了梯子,他把自己想象成了阿里巴巴,用不着念“芝麻开门”,他就轻轻地推开了小阁楼的木板门。
林海永远都不会忘记十年前的这个正午,小阁楼里依然散发着过期颜料的气味,正午的阳光透过屋顶的老虎窗,像白色地毯般洒满这小小的空间,不知多少年积累下来的灰尘,随着房门的打开而飞舞了起来。
阁楼里放着一张小木床,在床边的墙壁上,还挂着一幅小小的画。
画框实在太小了,大概只有八开铅画纸大小,就像一面放在床头的镜子,里面是张西洋女子的脸庞。
正午的阳光照射着林海的眼睛,而墙上的画则在阳光之外。他只记得画中的女子长得很美,眼睛和头发就像传说中的仙女,画中的她有一种特殊的眼神,忧郁地凝视着这十一岁的少年。
没错,那是一张看了一眼就永远都无法忘记的脸。
十一岁的林海从此被画中的她俘虏了。
就像一粒种子落到了土壤里,不管被覆盖了多少尘土多少岁月,它总会在地下长出根须,顽强地制造出一个生命来。
那个正午过后,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当年的男孩也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伙子。难道是奇怪的命运又一次做出了安排,让他在时隔十年之后,再度与她相会?
—他们已经相会了。
脑子里那个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林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颠簸的公车依然在拥挤的马路上爬行着,仿佛要把他带到某个极度遥远的地方。
现在林海可以确信了,他下午在西洋美术馆里,看到的那幅法国十六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正是自己十一岁那年,在老屋阁楼里看到的画里的女子。
至少……她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十一岁那年的老屋阁楼,给林海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他绝对不会记错的,当年老屋阁楼上的那幅画中的女子,她一定就是玛格丽特了。当然她们不可能是同一幅画,小时候在阁楼里看到的那幅画,要比今天在美术馆里看到的小很多,大概只有它的三分之一大小。而且阁楼里那幅画只有她的头像,背景也只有一点点,而美术馆里的那幅画则是半身的坐像,她上半身的衣服全部画出来了,还有背景也露出来许多。
也许老屋阁楼里的那幅画,只是一幅临摹的作品,或者是玛格丽特的另一幅画的复制品?但玛格丽特的脸庞早已深埋在林海心中,如同一块深深的烙印,永远都无法抹去。不知不觉间,公车已经“爬”到大学门口了,林海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挤下车。
天快黑了,林海直接去了食堂。晚饭后他并没有回宿舍,而是去了校园里另一个地方—图书馆。这是一所建造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前苏联式建筑,已经许多年没有整修了,外面看上去坚固无比,里面却显得破旧不堪。室内采光也明显不足,即便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看起来也还是有点阴森恐怖。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十九世纪欧洲的图书馆。
这天是星期六的夜晚,不会有谁无聊到跑到图书馆里来度周末,而且再有两个钟头这里就要关门了,所以偌大的阅览厅宛如坟地般寂静,只有林海一个人匆忙地跑了进来。
林海并不是经常来图书馆的,他对后面几十排大书架有种莫名的恐惧,但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查出油画中的她—玛格丽特,关于她的生平、事迹还有爱情,关于她所有的一切,历史书上想必都有记载的。是的,他太想了解玛格丽特了,这个十六世纪的法国公主,后来又成为了法国王后,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为何有如此迷人的魅力,竟让四百多年后一个中国少年痴心妄想?
在社科类的书架上,他找到了一些关于欧洲历史的书,但这些书大多泛泛而谈,关于玛格丽特的内容很少。然后他又找到了一些英文和法文的书,这里面倒是有一些详细的记载,他把这些书都搬到了阅览室里,抓紧时间看了起来—
玛格丽特(Marguerite),也有种叫法是“玛戈”(Margot),出嫁以前全名是玛格丽特?德?瓦卢瓦,她的父亲是法国瓦卢瓦王朝的国王亨利二世(1547—1559),她的母亲凯萨琳王太后来自意大利美第奇家族,可以说,她继承了欧洲声名显赫的两大家族的基因。在她的父王去世之后,她的哥哥们相继登上了法国王位,依次是弗朗西斯二世(1559—1560)、查理九世(1560—1574)和亨利三世(1574—1589)。
十六世纪后半叶的法国处于“胡格诺战争”时期,天主教徒与新教徒进行着残酷的内战。公元1572年,信仰天主教的王室为结束战争,决定与新教徒的首领那瓦尔国王亨利联姻,身为国王妹妹的玛格丽特公主,自然成为了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婚礼在巴黎举行,玛格丽特嫁给了那瓦尔的亨利,就在众人欢庆婚礼之时,巴黎城所有的钟声都敲响了,在凯萨琳王太后的策划下,一场针对新教徒的大屠杀拉开帷幕,整个法国血流成河,这就是西方历史上著名的惨案—“圣巴托罗缪之夜”。
后来又经过数年战乱,玛格丽特的兄长们全都死于非命,而她的丈夫则意外地继承了法国王位,成为了波旁王朝的开国之君—亨利四世,玛格丽特也从法国公主变成了法国王后,史称“玛格丽特王后”。
历史上的记载就到此为止了,并没有提供关于玛格丽特的更多的内容,但林海知道在小说和民间故事里,玛格丽特可是大名鼎鼎,是一个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至少大仲马就写过一部长篇小说《玛戈王后》,这个“玛戈”就是“玛格丽特”的另一种译名。
这时阅览大厅里的灯渐渐暗了,原来图书馆的关门时间到了,林海可不想在这坟地般的地方过夜,他赶紧离开了这里,管理员居然没发现他的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跑出去。
晚上八点钟了,整个校园都沉浸在夜色里,在几盏昏黄的路灯下,只有那些摇曳的树丛,将树叶的影子投射到他脸上。他又回头看了看图书馆,那些藏在书本里的文字,是不是像棺材里的死尸呢?
林海匆匆向前走去,心里又浮起了那种怪怪的感觉。正当他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时,眼前依稀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人影转眼间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在距离他十几米的地方,突然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心头立刻狂跳了起来,林海好不容易才挪动了脚步,跑到了那个人的跟前。
这是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还戴着一顶帽子,昏暗的路灯下看不清他的脸。林海蹲下来拉他,但他的身体是那样沉重,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
也许是突发心脏病了?林海靠近了对方的耳边说:“喂,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突然,一只干枯的手抬了起来,紧紧地抓住了林海的左手手腕,并将他的手心朝上翻了过来。那人的力量非常大,林海居然一下子没法挣脱开来。那人又伸出了另一只手,手里还握着一支记号笔,在林海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林海想要大声呼救,嘴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心,被人强行写上了一行字母。然后那人就松开了手,继续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林海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虽然他依然没能看清对方的脸,却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尸体腐烂味。
难道是个死人?
可死人又怎么会走路呢?想到这个荒诞不经的设想,林海只感到毛骨悚然,他赶紧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不,应该找人来帮忙,林海立刻向学校值班室跑去,一眨眼就跑出去了很远,总算找到了学校的值班老师。他对老师说在图书馆附近有个人晕倒了,情况可能很危险。值班老师也紧张了起来,带上了手电筒,和林海一起向图书馆方向跑去。当他们回到刚才出事的地方时,却发现地上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留下。林海一下子傻了眼,心就像沉到了井底,他着急地向四周张望着,图书馆前是一片开阔地,在昏黄的路灯下寂静无声,宛如一片墓地。
值班老师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林海了,他又用手电筒照了照旁边的树丛,但还是一无所获。终于,值班老师忍不住了:“你们这些小孩子,不好好读书,就喜欢搞恶作剧。”
林海张着嘴巴却无法争辩,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刚才所见到的一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张开了自己的左手。
在昏黄的路灯照射下,林海看到自己掌心里写着一行字母—
Aider moi
这行字母是用红色的记号笔写的,在手掌心上异常醒目。
林海认识这行字,它的意思是—救救我!
没错,这是一句法文的短语,“aider”是“帮助”或“拯救”,“moi”是“我”,而连在一起就是“帮助我”或“救救我”!
林海立刻拉住了值班老师,给他看手掌上的文字。值班老师当然不懂法文,摇了摇头说:“你什么意思?”
“我是法语系的学生,这行字母的意思是‘救救我’,是刚才那个倒地不起的人,用记号笔写在我手上的。”
值班老师轻蔑地笑了起来:“同学,建议你去精神病医院检查一下吧。”
就像是兜头被泼了盆冷水,林海失望地垂下手来,值班老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说:“回去好好休息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随着值班老师的离去,图书馆前的空地上只剩下林海一个人了,校园里凉凉的夜风袭过,使他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林海也摇了摇头,难道刚才自己真的活见鬼了?他叹了口气,匆匆地离开了这里,回到了自己的寝室。
寝室里还剩下两个外地同学,躺在上下铺聊天,林海来不及和他们说话,独自坐在床铺上发呆。他竭力想要忘掉今天发生的一切,从下午在西洋美术馆里见到的《玛格丽特》,到自己离奇昏倒后被送到医院里,再到刚才图书馆外的“遇鬼记”。可是,这一幕幕都宛如电影般不断重放着,强迫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看。
林海开始怀疑今天的离奇经历的真实性,会不会都是自己的幻觉呢?不,至少在西洋美术馆里见到的油画是真的,玛格丽特的脸庞也是绝对不会忘记的,还有自己在美术馆里昏倒的事,都可以由保安和医生来证明。
那么刚才在图书馆门口,遇到的那个黑衣男子呢?会不会是自己这些天太累了,把幻想误当做事实了?还是自己真的遇到了某个幽灵,想到这里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腐尸味,也许那真的是个死人?忽然,林海又举起了自己的左手,在寝室明亮的灯光下,掌心里那行法文“Aider moi”更加清晰,红色的记号笔墨水散发着一股味道,看起来就像某种咒语。
Aider moi = 救救我
虽然也可以翻译为“帮助我”,但林海的脑子里只剩下“救救我”三个字—也只有绝望的人才会这么说,看来那人真的身处危险之中,急需要别人的帮助,正好林海经过那里,才会发生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这件事究竟是出于偶然,还是与下午发生的怪事有所关联?
林海转身冲出寝室,跑到卫生间里洗起手来。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猛烈地冲射到手掌心。可不管他怎样用力地洗,手心里的“Aider moi”就是洗不掉,他又找出了肥皂和洗手液,在手心里涂满了泡沫,拼命地又搓又擦,简直把手心当成了搓衣板,但那行红色的“Aider moi”就像烙印一样,顽固地“生长”在手心里,根本就无法消除。
看着自己手心里这行不死的法文,林海感到一股彻骨的恐惧,这是一个死人写在他手上的字,难道这行字里包含着那个人的灵魂?这灵魂不愿意就此消亡,反而通过红色的文字(咒语?)渗透进了林海的身体里,占据了他的躯壳?
不,林海不敢再继续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但对手上的字也实在无可奈何,只能紧握着拳头回到了寝室里。
寝室里那两个同学还在没完没了地聊天,林海只觉得头痛欲裂,索性把外套脱下来躺到了床上。就在脱外套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上衣口袋里有件硬物,他连忙把手伸进了衣袋,从里面掏出来一个黑色的碟片盒子。
奇怪,林海不记得有这么一张碟片。他下午出门的时候,上衣口袋里是空的,没有放过任何东西。他的钱和其他随身携带的东西,一向都是放在包里的。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经历,也不记得自己把什么东西放到过衣服口袋里。
来不及想这么多了,林海先打开了这个碟片盒子,里面果然有一张光碟,看样子是张DVD,但它的反面并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是一片白色的底子。
林海从来没有见过这张碟片,它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心跳又加快了,他陷入了长时间的痛苦回忆中。当他抬起头来时,只想到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他在西洋美术馆离奇晕倒时,不知是谁把这张碟片塞进了他的口袋;另一种可能性就是,刚才在图书馆前,当他伏下身子询问那黑衣男子时,对方悄悄地把碟片塞进了他的口袋。
可那个人(或者幽灵?)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林海摊开左手掌心,那行红色的“Aider moi”似乎更加醒目了。再看看这张莫名其妙地来到自己口袋里的DVD,林海很自然地产生了某种联想。也许是有某种信息要传达给他,但因为存在未知的阻隔,所以必须要采取这种特殊的方式?林海已下定了决心,必须要看一看DVD里的内容,不管它是“诅咒影碟”还是恐怖纪录片。
可寝室里并没有电视机,如果用电脑看的话,一定会被两个同学看到。不,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看到,既然那个黑暗中的幽灵,如此处心积虑地要给他这样东西,就说明它非常重要,而且也极其秘密。
可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让林海憋不住了,他必须要快点看到DVD里的内容,现在就要!Now!
林海想到了一个地方。他把碟片小心地放到包里,和两个同学打了声招呼,便匆匆跑出去了。
周末的校园之夜异常寂静,林海像风一样冲出学校大门。他先赶到一个好朋友的住处,向好友借了台DVD机,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捧着借来的DVD机疾驰而去。对,你可能已经猜到了,此刻林海想去的只有一个地方—老屋。
林家老屋在市中心的一大片弄堂里,据说还保留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原汁原味的风貌,但这些年已经越来越破败不堪了,有许多房地产商都看中了此处黄金地皮,但因高昂的拆迁费用而放弃,所以至今未见动静。
已将近晚上十点了,林海裹着夜色穿过弄堂,掖下还夹着那台DVD机。自从十年前爷爷死了以后,他已经很久都没回过老屋了。
没人注意到林海的到来,进门的过道里也没有灯光,他只能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总算踏上了狭窄陡峭的楼梯,似乎每走一步都有可能摔下来。
终于,林海长出了一口气—三楼到了,这里就是爷爷的老屋。
自从许多年前奶奶去世以后,爷爷就一直独自居住在老屋里,林海的父亲无数次请爷爷去新公房住,但每次都被老顽固的爷爷拒绝了。在林海小时候的印象里,爷爷是个极度孤僻的老人,虽然听说爷爷曾是大学美术老师,但林海却几乎从未见爷爷拿过画笔。爷爷常常整天都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这让小林海每次见到爷爷都会产生恐惧感。林海也极少在爷爷的老屋过夜,因为老屋里充满着过期颜料的气味,更因为对老屋黑夜的害怕。现在,他又一次站到了老屋的房门前,鼻孔里似乎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气味。林海的手颤抖着掏出了钥匙串,在十几枚钥匙里,有一枚特别显眼,又大又重,像个古董,这就是老屋的钥匙。几年前父亲去乡下住了,便把老屋的钥匙交给了林海,让他看好这老房子。
钥匙缓缓插进了锁孔,随着锁眼里发出的钥匙转动的声音,林海推开了老屋的房门。就在推开房门的一刹那,鼻子似乎又闻到了过期颜料的气味,林海产生了些许莫名的激动。林海伸手在墙上摸了摸,凭着记忆找到了电灯开关。有灯光闪烁了起来,是那盏十年都没亮过的日光灯,似乎要把多年来积攒下的孤独发泄出来,足足跳了半分钟才彻底亮了。
终于,林海看清了这间老屋,他贪婪地呼吸着这里的空气,仿佛又能闻到爷爷身上的气味。记忆中的一切都没有变,时间的一维似乎在这个屋子里凝固了,仍然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个正午。他立刻放下DVD机,来到了老屋的里间,这里是爷爷生前的卧室。那张钢丝床还在,只是上面什么都没有了,裸露着网格状的钢条。家具只剩下一个电视机柜,里面有台1993年买的21英寸进口彩电,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卧室里有个小卫生间,还有台电热水器,本来老房子里都没有这些东西的,是十年前林海的父亲为独居的爷爷添置的。
现在,林海想到了最该看的地方—小阁楼。
他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他还是那懵懂无知的少年,站在老屋阁楼下的木楼梯前。此刻,那道狭窄陡峭的木楼梯就在他眼前,而阁楼的木门就隐藏在天花板下的阴影中。突然,耳边似乎听到了某种声音,是她在阁楼上叫他吗?对,她已经在阁楼里被囚禁了十年了,是时候该把她拯救出来了。
林海抬腿踏上楼梯,小心翼翼地抓着上面的踏板,来到了阁楼门前。他轻轻推了一下小木门,只听到“吱呀”一声,这扇门缓缓打开了。停顿了几秒钟,林海终于踏入了小阁楼—这个与他时隔了十年的禁区。这里依然一片漆黑,只有头顶处亮着一线幽暗的天光,这是从天窗里射进来的光线,上海人管它叫“老虎窗”。
林海的手在墙壁上摸了好一会儿,总算打开了一盏昏黄的灯。然而,他并没有看到玛格丽特。
阁楼里确实有一张布满了灰尘的小木床,但墙壁上什么都没有,连幅画框的影子都看不到。他的表情转眼间就凝固了起来,就像王子历经艰险杀入了城堡,却发现睡美人已不翼而飞。
她去哪儿了?
林海摇了摇头,又仔细地环视了一圈阁楼,就连小木床底下也没放过。可这里就巴掌大点地方,总共不会超过五个平方米,连个苍蝇都藏不了。不,他吁出了口气,像是浑身虚脱了似的。为了重新见到她的这一晚,林海已经等待了足足十年,难道一切都只是虚无的想象吗?忽然,他想起了死去的爷爷,那个固执而怪僻的老头。林海还记得当年爷爷给他的警告—如果有谁偷偷地进入阁楼,那爷爷就离死期不远了。果然,就在林海进入老屋阁楼后不到半个月,爷爷就突然发了急病,没几天就死在了医院里。当时林海非常害怕,他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私闯了阁楼,爷爷才会突然死去的—是自己害死了爷爷?这可怕的想法纠缠了林海很久,在青春期来临之前的两年里,他无数次梦见了死去的爷爷,也梦见了老屋阁楼里的那个正午,包括那画中的美丽女子。
这就是林海少年时代唯一的梦,可直到现在他才知道她的名字—玛格丽特。
可惜,玛格丽特是四百多年前的人。
莫名的悲伤纠缠着林海,他不知道脑中这些奇特的想象从何而来,似乎一下子打乱了自己的生活。
对了,林海差点忘了来老屋的真正目的。他赶紧爬下小阁楼,打开了老屋里间的电视机,虽然十年没有用过了,但这台进口彩电还是亮了起来,只是没有有线电视的信号,屏幕上如雪花般模糊。
在借来DVD机的同时,林海还带来了几根接线,他把DVD机和电视机的接线连了起来,看样子可以放碟片了。
林海从包里掏出了那张碟片……天知道这是哪个幽灵塞在他口袋里的?
他把这张来历不明的碟片塞进了DVD机里。
在等待了片刻之后,电视机屏幕上出现了画面,居然是胶片拍出来的镜头,看起来是某部电影的片头。同时电视里传出了悠扬的音乐声,具有古典的欧洲风格。没错,这确实是电影的开头,还出现了几排字幕,但全部都是洋文。片头出现了海报式的画面,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黑发女子,身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迹,正双手掩面而泣。片名也渐渐浮现了出来:《La Reine Margot》。
看到这个片名,林海像是被电击了一下,因为这行字是法文,直译成中文就是《玛戈王后》。他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大仲马有一部著名的历史小说,名字就叫《玛戈王后》(La Reine Margot),写的是十六世纪法国胡格诺战争期间的宫廷故事,所谓“玛戈王后”就是玛格丽特王后的另一种叫法。
玛戈王后=玛格丽特
而此刻电影已经开始了,开头是公元1572年的巴黎,无数新教徒聚集到了这里,为欢庆他们的领袖—那瓦尔国王亨利的婚礼,而亨利的新娘则是法国国王查理九世的妹妹—玛格丽特公主。但更让林海感到吃惊的是,扮演玛格丽特的居然是伊莎贝尔?阿佳妮,她可是法国最美的女明星,林海看过她主演的《罗丹的情人》,确实美得惊为天人。不过阿佳妮演的这位玛格丽特公主,却是个无比*的女子,在新婚之夜离开自己的丈夫,戴着面具跑到外边花天酒地,爱上了一个叫拉莫尔的男人,这个拉莫尔就是故事的男主角。
屏幕上出现了血腥的“圣巴托罗缪之夜”,拉莫尔死里逃生,而玛格丽特则与她的丈夫被软禁在了巴黎。当拉莫尔再度出现在巴黎时,玛格丽特知道自己已离不开这个男人了,她丝毫不顾及自己的丈夫,而深深地投入到与情人的爱中。残忍的宫廷斗争仍在继续,凯萨琳王太后要毒死玛格丽特的丈夫,在一本写有拉莫尔名字的书上下了毒药,但这本书却阴差阳错地被她的儿子查理九世国王看了去,查理九世中了*,逐渐吐血而亡。于是,拉莫尔被当做谋害国王的凶手而遭到逮捕,无论玛格丽特如何哀求,终究都无法拯救情人的性命,拉莫尔走上了断头台。
在电影行将剧终之时,法兰西国王查理九世驾崩,他的弟弟亨利三世即位,玛格丽特奔向情人所在之地,但等待她的只是一颗带血的头颅。在巴黎阴郁的天空下,玛格丽特一身白衣被鲜血染红,她怀抱着爱人的头颅,坐在马车中漠然离去……
整部电影没有中文字幕,是法语原声对白,林海基本上都能听懂。阿佳妮的形象确实很美,海藻般的黑发,肌肤胜雪,忧伤的脸上镶嵌着一双翡翠色的眼睛,当她仰起头*大笑时,简直摄人心魄。
林海呆呆地看着屏幕,就在悠扬的片尾曲放到一半的时候,演职人员的字幕忽然中断了,原本黑色的片尾屏幕变成了一片白光,仿佛那不是电影画面,而是一面镜子的反光。他的心立刻悬了起来,眼睛也凑近了电视机,下面的DVD继续在播放着,只是画面完全改变了—变成了一只女人的眼睛。
这是一只半透明的翡翠色眼睛,林海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瞳孔。是的,那只眼睛正在盯着他,让他感到一阵战栗。镜头在缓缓地后退,眉毛和鼻子也渐渐露了出来,现在可以看到一整张脸了,那张美丽的脸庞带着某种忧郁的表情,而那双眼睛则始终盯着林海。
瞬间,林海张大了嘴巴,差点喊了出来—玛格丽特!
简直难以置信,电视屏幕上出现了玛格丽特,不是阿佳妮扮演的电影里的玛戈王后,而是十六世纪油画里的玛格丽特。对,就是她,林海永远都不会认错的,十年前在这间老屋的阁楼里,同样也是这个画中的女子,让十一岁的中国少年难以忘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的玛格丽特,虽然还是那张美丽的面孔,还是那样的神情和目光,但那都是画笔下的模样,是静止的平面形象。而眼前的这个玛格丽特,她可以眨眼睛,可以转动眼珠,可以轻声地呼吸着,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尽管她依然正襟危坐,保持着与油画里相同的姿势,她依然是油画里的那身装扮—十六世纪的法国宫廷服饰,天鹅绒披肩覆盖着胜雪的肌肤,黑色的头发从脸颊两侧垂下,耳垂上挂着一双小小的琥珀耳环,构成了她完美的脸庞。
是的,她才是真正的玛格丽特。
尽管电影《玛戈王后》里阿佳妮的形象很美,但比起这个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被誉为法国第一美人的阿佳妮简直要自惭形秽。
林海又一次靠近了电视机,他的眼睛距离屏幕只有几十厘米,仿佛玛格丽特伸手就可以抓住他。于是,玛格丽特的目光有了变化,既有几分兴奋,又有几分忧虑,浑身散发出一股奇怪的气息,仿佛正借着电视机散发到了整个房间里。不,她不是某种幻象,而是确实存在的人,就在这张DVD光碟里头。突然,她的嘴唇缓缓嚅动了起来,电视机喇叭里传来了年轻的女声,这是天籁般的十六世纪法语,开头第一句话居然是—LINHAI!
林海听得清清楚楚,这是他自己的姓名。
她的声音是那样忧伤,简直是如泣如诉,让人肝肠寸断,这几句话翻成中文的意思是:“林海,你已经看到我的人生了,也已经知道我的痛苦了,快点来救我吧,救救我,救救我!”最后两句话,她使用的是“Aider moi”这个词,这立刻让林海想到了那个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他摊开了自己的左手掌心,那红色的记号笔墨水依然醒目,“Aider moi”看起来就像疤痕一样。
当玛格丽特说完最后一个字,DVD就停止了播放,原来整张碟片都到头了。看着电视机的蓝色屏幕,林海像雕塑一样凝固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不敢再放一遍了,赶紧把碟片从DVD机里退了出来。在老屋的灯光下,碟片的正面闪着金属的光泽,像镜子一样照出了林海的脸。
林海缓缓地坐倒在了地上,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才看到的一切,在那部名为《玛戈王后》的法国电影后面,居然出现了历史上真正的玛格丽特,而且还对屏幕前的林海说了一通话。
“天哪,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他摸着脑门问自己,想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四百年前的法国王后喊了出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里的故事。然而,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的,难道真的和诅咒录像带一样吗?某个死去多年的幽灵,把自己的怨恨“刻录”在了录像带或光碟里,然后传播给每一个看到她的人—不,这简直太可怕了,林海没有勇气再想下去了。
两个多小时的片子放完,现在已是子夜一点了。林海挣扎着站了起来,把神秘碟片放回到了包里,看来今晚再回学校已经来不及了。一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林海已经筋疲力尽了,就在老屋里将就着过一夜吧。
可这里只有张光秃秃的钢丝床,根本就没法睡,倒是小阁楼里的木板床还能睡人。林海立刻跑出去,到二十四小时店里买了条厚厚的毛毯。他裹着毛毯爬上了阁楼,小木床还算结实,把长年累月的灰尘打扫干净后,林海就躺在了上面。
林海躺在床上看了看墙壁,那里曾经挂过一幅小画,玛格丽特就在画里看着他。他轻轻叹了口气,便关灯睡下了。
今晚似乎有月光的,透过头顶的老虎窗照射下来,给这黑暗的阁楼里增添了几分鬼气。林海实在是累极了,虽然脑子里不断掠过玛格丽特的样子,但还是很快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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