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那些开着挎斗摩托的家伙身上都穿着雨衣,这让他们身上多少还是干的。但是,他们所有宿营的装备都放在了师里的补给车队里,所以他们不得不在雨水里踩着地上的小水坑来回地踱着步。
有两名士兵正在给大家分发食物,每名德国士兵都分到了一根香肠和几片面包。俘虏们什么也没有得到,他们的食物理论上由师里管理。我们想走远一些吃这些东西,但是必须要从一个公用餐盘里拿取食物。那些一无所有的俄国战俘们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些食物。终于,我们用已经磨破和脏兮兮的手掰下了一些面包递给了那些仅仅是在几个小时之前还拼命想要杀死我们的人。
在吃完了最后一点食物后,我们依旧饥肠辘辘。每个人都渴得厉害,水壶里的水在战斗以后就被喝空了。我们被批准可以下车去方便,但每个人都只想喝水。在一片没有人烟的原野中间,既没有水井,也没有水槽。好在瓢泼的大雨还在继续着,我们把卡车背后流下的雨水收集起来,还有树叶上的雨水,甚至用防水布来接雨水。我们喝够了这些从天而降的甘露之后,就又出发了。
雨终于停了,大家感到透心的寒冷。我们后面和头顶上的灰色天空依然不时被闪电划破,前面也出现了亮光,但是这些亮光与这场雷雨毫无关联,那些亮光是俄国人向我们被困在科诺托普的部队发射的喀秋莎火箭弹。当我们靠近时,从地平线上到处燃起的火光中可以判断出这是一场规模不小的战斗。不久就听到了隆隆的大炮声。
本来打算找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但是现在又面对着另一个地狱般的煎熬,还有对于自己这次能否活下来的思考。我的太阳穴再次突突地跳了起来。那名刚才吹着口琴的金发士兵已经靠着身边的人睡着了。因为疲倦,或是因为想忘掉刚才发生的一切?在短短的几个小时里,他似乎一下老了20岁。
我们进到了已经漆黑一片、空无一人的城里。从城边上传来的火光告诉我们,战斗正在西边的某个地方激烈地进行着。雷鸣般的爆炸声充满了耳朵。所有的房子在爆炸声中摇晃着。
天空又开始下起了雨,这次的雨点小了许多。我们被命令下车,像一些梦游症患者一样从车上跳了下来。地面随着附近爆炸的颤抖立刻传遍了我们麻木的四肢。我们跟着军官向前走着,卡车此时开到了附近的一个街道里。我感到自己的眼皮沉沉地坠了下来,睡意让我在一种半清醒的状态中跌跌撞撞地跟着前面那个士兵的脚步,此时我并不知道即将被再次投入到战斗里。
那天晚上在科诺托普发生了什么?我只知道那天晚上这里到处是烈火、爆炸和轰然倒下的房屋。我感到自己的脚在那双越来越沉重的军靴里变得越来越小,太阳穴像火一样烫人,我开始发烧了。湿漉漉的衣服,装满弹药的口袋,还有极度的疲劳正在压垮我并不强壮的身体。
到了早上,终于可以睡一会儿了,我马上就失去知觉睡了过去。我在一个建筑物入口的棚子下躺了下来,这里几乎不会被雨淋了,只是风特别大。睡了几个小时,然后被叫醒了,看到了100多张像我一样苍白憔悴的脸庞。我的父母恐怕此时见到我也需要花些时间才可能认出来。我扫视着周围的情况。
我们躺着休息的大门口前面是一栋几层楼的建筑物。建筑物灰色的墙壁上被常年顺着房间窗口流下的雨水侵蚀得有些斑驳。这个建筑物的旁边是一排破烂的小房子,现在那里只有几只晃荡着的野猫和一些躲雨的士兵们。这里的街道已经被昨天下午俄国人炮击中炸塌的房屋瓦砾完全掩埋了。
我试着寻找一些能够带来某些快乐的景致,同时也想使我能够暂时不太注意自己那些控制不住的颤抖。身后有个声音让我转过了头。我看到老兵正拿着两盒热腾腾的汤向我走来,天知道他从哪里找到了这些东西。我无神地看着他拿着这些东西跳过一个个水坑向我走来。他的军装脏兮兮的,那在钢盔下面的消瘦的面容与周围的环境倒是还算合拍。在我们的头上,到处都是一片片飘向天际的灰色雨云。
老兵放下了手里的汤盒说:“那些想吃饭的人可以睁开眼睛了。”我听到赶快摇了摇霍尔斯,他总是睡得死死的。当他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但是弄明白这不是炮击或是进攻时,又安静了下来,嘴里一边嘟囔着一些含糊的话语,一边用手揉着自己酸胀的身体。
他用一种委靡而厌烦的口气说:“上帝,我受够这一切了。我们现在在哪里?我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老兵说:“快过来吃东西。”
我们在一片沉默中咽下了老兵拿来的小米粥,粥开始凉了。有些士兵现在更希望多睡一会儿。然后我们被命令出发了,我们沿着科诺托普被严重毁坏的街区缓慢地走着,当我们被告知要注意炮弹或是飞机时,大家都迅速地趴到地上,然后又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显然是生病了,头和背都痛得厉害,由于发烧而不停地发抖,对此没有任何解决办法。如果我的病加重的话,我会去医院的,但是如果要得到住院资格的话,必须要晕倒才可以。
我们到了一片被战火严重破坏了的城市的一角,在废墟中,有一辆巨大的虎式坦克。这辆坦克在废墟中轧出了一条深深的沟壑,但是一颗反坦克地雷炸断了坦克的右边履带。虽然如此,坦克依旧在向那些附近的敌人发射着炮弹。
在废墟里隐蔽着的士兵们看来是在等待俄国人攻上来,那些俄国人的阵地离他们非常近。我和霍尔斯在一片有一个凹坑的瓦砾堆里坐了下来,前面的大约800米的区域和后面500米左右的区域,都是一片瓦砾。我们喘着粗气把所能拿动的瓦片和石块放到坑底,坑底是一汪黑糊糊的积水。我们在茫然的沉默中看着对方,已经说完了一切在这种场合下所能说的话,生命在此时成了一种等待。我们所经历的那些事情足够让我们疯狂了。
霍尔斯看着我说道:“你看起来真脏。”
我说:“我病了。”
霍尔斯回答道:“我们都病了。”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周围这个被摧毁的世界。我们的眼睛相视了一会儿,我注意到了霍尔斯的面容里有一种深深的倦意和消沉。
我也难以遏制地考虑着我们和死亡的关系。看起来能够活下来的时间绝不会太长,我们已经在这种状态里生活了一年多。现在就是那些最可怜的吉卜赛人也远比我们活得体面。过去的一年里,我们一直在看着周围的战友不断地死去。突然,回忆如潮水一般涌了上来——顿河、“高速公路”、一群群掉队的士兵、恩斯特、坦珀霍夫、柏林、马德堡、别尔戈罗德的恐怖、撤退,还有昨天被子弹把腹部打得如同蜂窝一般的乌滕贝克。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让我能够从那些惊天动地的爆炸中活下来?如此之多的生命在我恐惧的双眼面前已经永远地消失了,我不知道我看到的这些是否真的发生过。是什么样的奇迹让霍尔斯、林森、老兵和我们倒霉的部队中的其他人活了下来?虽然我们的运气好得让人难以置信,但是这种运气几乎注定要结束了。明天,也许是老兵,或是霍尔斯,或者是我,将会被别人掩埋掉。我突然感到害怕极了。也许很快就要轮到我了,我会被打死,甚至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我的死。我们都对此习以为常了,我的死也许会被别人记住一小会儿,但是很快当那个记得我的人也死去的时候,我难以摆脱的这一切悲惨的回忆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我的恐慌变得强烈起来,我的手开始颤抖了起来。我知道当人被打死的时候,他的样子是何等的可怕。我看到过许多的人扑倒在泥泞里死去了,他们就那样浑身泥泞地躺在了那里,永远满身泥泞地死了。这个想法让我浑身感到冰凉和恐惧。还有我的父母,我真的想再看他们一眼,我不能像那样死去。还有葆拉?我的眼睛此时已经噙满了泪水……霍尔斯现在呆呆地看着我,他的眼神就像是周围这片被夷为瓦砾的城市那般荒凉,无论是痛苦,或是死亡都不能将其改变。我们对此无能为力——无论是恐惧的嘶喊,还是垂死的呻吟,还有像红色的河流一样浇灌在地里的鲜血,都不能改变这一切,战争按着自己的步伐无情地前进着,无数人所能做的只是在苦难中哭泣和哀号。留给我们的只有等待和希望。但是希望什么呢?去逃避那种扑倒在泥泞里的死亡?还是去逃避战争本身?所有这一切都只需要一个领袖的命令,这一切无边的苦难都会旋即结束。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毕竟,我们都是人……我不停地抽泣着,用哽咽的声音向霍尔斯含糊不清地说着这些。
我说道:“霍尔斯,我们必须从这里离开。我害怕。”
霍尔斯看着我,又看了一眼地平线说道:“离开?去哪儿?睡觉吧,你病了。”
我突然带着一种仇恨的眼光看着霍尔斯,连他也成了这一切冷漠的一部分了。
我们旁边的虎式坦克开了一炮,对面的俄国人随即回敬了五六发炮弹。炮弹将一些瓦砾炸得四处飞溅。也许这些炮弹已经打倒了几个我们的战友,或许会是老兵。突然这一切让我再也不能忍受了,我陷入了完全的沮丧中。我的哭泣声引起了霍尔斯的注意,他有些恼怒地看着我。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