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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吃得起呀?”说着拉着寿亭往店里走,“我说,陈掌柜的,一会儿呀,你费费心,拐个弯儿去一趟你锁子叔家,让他每月给我个准数,到底是要多少面。你看看,这是上个月送回来的十五斤,这是这个月的,我撑不住呀!”
寿亭坐下:“没什么撑不住的,送回来的这些面,你就按罗两遍的价钱卖,中间的那个差,算我的。”
“谢谢陈掌柜的。狗子,快倒茶!”他朝里喊。
寿亭制止:“我坐不住。李哥,你这街上一溜七八家粮号,我没找别人,是看着你实诚。你罗三遍也好,罗两遍也好,长上俩钱儿也没事儿,你可千万给够秤。俺锁子叔要面子,他要是吃了不够,也不会找我说。李哥,你可给我记着,锁子叔对我有活命的恩情哪!”
掌柜的有点慌:“陈掌柜的,我敢吗?就是敢也不能那么办呀,那缺大德呀!”说着急得跺脚。
寿亭站起来:“好了,好了,我是这么嘱咐你。以后,头天送了粮,第二天就到我柜上支钱。你知道我不认字,时间长了我忘了。”
说着寿亭出来。
掌柜的在后面追着送。
※※※
广济药铺,金字招牌。两旁的对子是:“云贵川浙地道药材,丸散膏丹遵古炮制。”寿亭刚到门口,撩帘的已把门拉开:“陈掌柜的。”
寿亭点点头。
药铺掌柜的一见寿亭,招呼就从柜台里传出来:“稀客,稀客。陈掌柜的,坐坐。”这位有四十多岁,黑对襟夹袄,头戴瓜皮帽。墙边一个半圆桌,寿亭坐下,掌柜的吩咐冲茶。寿亭说:“刘掌柜的,我坐不住,忙。这治咳嗽的药有好的吗?”
“你锁子叔咳嗽?”
“这天眼看着就冷,我怕他那饿痨再犯了,先吃上点儿药滋润着。”
掌柜的低头唏嘘不已:“唉,陈掌柜的,你要是发不了财,那就没了天理。你这知恩图报,谁见了,都比你矮半截。唉!杜先生——”他冲着柜台喊,杜先生快步来到柜台这边,“新近的陈李济枇杷膏来十瓶,打个六花包,陈掌柜的好提着。”
杜先生答应着去了。掌柜的转向寿亭:“陈掌柜的,这药是新从广东进的,治你锁子叔那病最好,平和。陈掌柜的,别人的钱我挣,这药,我多少钱进的多少钱给你,就冲你这番心思。”杜先生把药递给寿亭。
“刘掌柜的,你的心意我领了,该多少钱就多少钱,打发个伙计到我柜上去结账。告辞!”寿亭说着站了起来。
【5】
几个老者坐在太阳下聊天,锁子叔倚着墙,低着头,大概是睡着了。
寿亭一手提着药包,一手提着一块当腰肉,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那块肉约有五斤。
一个老者拿手推了一下锁子叔的膝盖:“锁子,醒醒,你干儿来了,陈六子,陈掌柜的。”
锁子叔睁开眼寻找:“在哪?”
寿亭看见了锁子叔,三步两步走上来,先和那些老者打招呼:“叔叔大爷好呀!”
“好!好!”
寿亭弯腰挽起锁子叔:“锁子叔,我不是不让你在外头打盹吗?”
锁子叔笑笑,老眼昏花地看着寿亭:“来啦,六子。走,家去。”
寿亭搀着他,他手里提着马扎走去。
那些老者羡慕地望着这爷儿俩走去,赞许地点头,感怀地叹气。
※※※
锁子叔住的房子,原本是个大户人家,现在败落了。虽是青砖大瓦,但门楣却已破旧。
瞎婶子正在洗衣裳,手在搓板上搓,但听见了寿亭的动静,停下手,认真听。
寿亭搀着锁子叔进了院,瞎婶子忙在衣襟上擦擦手,伸着手说:“是俺儿来了吗?”
寿亭放下锁子叔,赶紧迎上去:“婶子,是我呀!”说着主动伸过脸让瞎婶子摸。
瞎婶子摸着:“俺儿都瘦了。”
“没瘦。婶子,来,咱屋里去。”寿亭搀着瞎婶子进了屋。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床,还有两个箱子,冲门是桌椅。
寿亭扶二老坐下,自己坐在凳子上。
“锁子叔,我说了多少遍了,还是雇个丫头子,别再让俺婶子侍候你了。”
锁子叔摇头:“这——满周村人都说我,摔跟头拾了个金元宝。再雇丫头,人家就笑话了。”
寿亭不以为然:“谁笑话谁?不用管那些。这事我做主了,明天就办。”
瞎婶子急了:“六子,这万万使不得!要是那样,你就是成心折你锁子叔的寿。不行,不行!”
※※※
房东听见寿亭来了,从北屋出来,朝这边走来。他三十多岁,面目黄瘦,身上的衣服料子不错,但都破了。
他笑嘻嘻地进来,冲寿亭鞠躬:“陈掌柜的,这有日子没来了。”
寿亭转过身,把凳子侧放,房东坐在了床边上。“整天忙活,今天也待不住,我来看看锁子叔,还得出去催账。”
房东一听寿亭坐不住,搓着手,嬉皮笑脸:“嘿嘿,嘿嘿。”
寿亭有点不耐烦:“你有事?”
“嘿嘿,陈掌柜的,你能不能先给点房钱?”
寿亭的眉毛当时就立起来:“今年全年的钱我都给你了,还他娘的给什么房钱?”
“今年的是给了,是给了。我是说陈掌柜的帮帮我,先支上明年的。”
寿亭正色道:“老李,你这房子我本来是想买下的。一是俺锁子叔老两口住不了,再说了,我要是一下子把钱给了你,你一个月就能抽光了。你看看你现在这个熊样!好端端的一个家,让你卖得还剩什么?抽大烟,多少人家抽败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要是给了明年的房钱,你几天就抽干净了,那你明年怎么吃饭?出去,我得和锁子叔说话。”
老李站起来,但脸上的笑却还在:“戒了,戒了。嘿嘿,陈掌柜的,给一块钱也行。”
“一块?”寿亭一眼看见了门前的那个衣裳盆,“把你老婆叫过来。”
“叫她干什么?”
“快去!”
老李吓得跑向自己屋。
寿亭对锁子叔说:“锁子叔,俺婶子也老了,眼又不济。你俩安安生生的,也少了我一份子心事。我让老李他老婆帮你洗洗涮涮的,同院住着,近便。我看那娘们儿还正道,就是嫁错了男人。挺好的一个人,一辈子也就这样毁了。”
锁子叔忙说:“不行,不行,人家是房东,李家当初也是大户人家,也是周村城里有名的富户。”
寿亭笑笑:“狗屁富户!此一时,彼一时。咱先让这大户人家侍候侍候咱。”
老李领着他老婆进来了,寿亭赶紧站起来,让着那妇女坐下,然后探身说道:“嫂子,我有这么个事儿托付你。俺叔老了,俺婶子眼又看不见,挺难。我看你也闲着没事儿,你就帮着这老两口子洗洗涮涮,也帮着做做饭,你也算有了个挣钱的差使。现在是八块大洋一亩地,一块大洋买俩丫头子。甚至不花钱光管饭,也有抢着来的。我也不给你讲价钱了,这样,我三个月给你一块大洋,你要是把我这二老侍候好,到了年下,兴许还多给。拿着,这仨月的工钱清了。”说着掏出一块大洋,递给那妇女,根本没给对方喘气的机会,直接就是命令。
那妇女喜形于色,把大洋抱在手里,连连作揖:“陈掌柜放心,放心,我一定让你叔你婶子穿得干干净净,他俩的饭也归我做。做完了他俩的,我再做自家的。陈掌柜放心。”
老李瞅着他老婆手里的那块大洋,两眼发直。寿亭面色严厉:“老李,我先把话说到头里。我陈六子不是有钱没处花,是因为我叔住在这里。我给了嫂子一块大洋,是为侍候我锁子叔,不是让你抽大烟的!嫂子,这钱不能给他。老李,你也不能要。你要是胡搅蛮缠,让我知道了,我一脚踢死你!听见了?”
“知道,知道。”二人说着出去了。
锁子叔说:“哼,一会儿他就要了去。”
寿亭笑笑:“那咱就不管了,只要她侍候好你俩就行!叔,婶子,我得走了。”
瞎婶子站起来:“咱啥时候成亲呀?”
寿亭拉着婶子的手:“婶子,快了,你就等着吧。到时候我让你和俺锁子叔坐在上首大席上,我和你侄媳妇过来给你行大礼。”
寿亭出门时,老李的老婆已经开始洗那盆衣裳了……
【6】
城外,一片还没收割的庄稼地,天色渐晚,寿亭背着褡子往回走,手里提着截柳树棍。
他路过一个土崖子,这时,从上面跳下两个人,一闷棍打在他头上,另一个拿麻袋套在他头上……
一处破旧的关帝庙,门前有火把,站着几个土匪。
借着那火把的火还能看清庙门上的对子,红漆早就褪去,字迹也有些斑驳。横批是“亘古一人”,上联为“写春秋读春秋一部春秋”,下联为“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冲门的关羽金身破旧;旁边的周仓手里的刀头也没有了,只攥着一根棍子;关平上身不在,只有半截腿。
土匪知道寿亭跑不了,也没绑着,只用一根绳子松松地把他拦在关平那半截腿上。寿亭神情镇定,微笑着看那几个人。
七八支火把熊熊燃烧,庙里人影憧憧。
土匪头领凑过来,这人二十七八岁,光头浓眉,少个门牙。“兄弟,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寿亭一笑:“大昌染坊。有话就说吧,能答应我就答应,我答应不了的,你宰了我也没用。”
土匪跟进一步:“好,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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