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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要是一直规规矩矩,现在还在周村呢!你放心,咱干完了这一把,就能吃喝嫖赌花上三辈子。”
采芹嘟囔着:“你也别吃喝嫖赌,咱也别花上三辈子。”
寿亭气得笑:“我这是打个比方,嫖可毁志,赌能败家,这我从小就知道。你以为我听说书是听热闹儿?我一直用着心呢!”
采芹给他倒茶:“我知道你不是听热闹儿。自从你一进俺家,我就知道你不是省油的灯,不是省料的驴。”
寿亭乐了:“噢?看出来了?说说,怎么看出来的?”
采芹放下茶壶:“当初你根本没冻昏,我还看见你眼动呢!只是我没给咱娘说。”
寿亭多少有点尴尬,接着嘿嘿地傻笑:“我忘了,反正是冻得不轻。嘿嘿!”
采芹笑着说:“我当初要知道你胆子这么大,就不该让留下你,省得整天为你提心吊胆。一会儿让土匪绑了去,一会儿吃何大庚腿上的肉。这些年没让你吓煞,就是命大。”
寿亭开始插科打诨:“什么?你不留下我?这事你说了算?周村街里那么多染坊,我为什么非得去你家?我这是有预先准备的,不是非昏在你家门口不可。这事儿你不提,也就罢了,既然你提起来了,咱就得说说。你猜我为什么昏在你家门口?”
“你说说,为什么?”
寿亭开始编造:“有一回呀,我要饭路过你门口,你呢,正在门口站着,我一看,这个闺女好看,两个眼那么大。好,就娶她当媳妇吧!知道了吧?我是奔着你去的。哈……”
采芹也笑起来:“你编都不会编。那时候我娘根本不让我出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站在门口!你编得可真匀和!”
寿亭说:“不管编也好,造也好,我醒过来一看见你,心里明白了,这辈子光棍是打不成了。现成的媳妇就站在那里,手里还端着碗水。我知道自己将来能发财,能当大华染厂的掌柜的。可是一看你,不仅人长得好,还挺知道疼人,就劝自己,收下她吧!”
采芹气得笑:“我这就揍你!”说着扬起手。
寿亭接着说:“我常给家驹说,你是留学生,所以二太太跟了你,你那不算本事。看咱,一个要饭的,把掌柜的闺女给娶了,这是什么成色!”
采芹气得过来扭他的耳朵,寿亭忙求饶。
老孔在院里喊:“老爷,车我准备好了。”
采芹问:“弄车干什么?”
寿亭喊:“知道了!”
老孔在院外应着。
采芹说:“寿亭,婆婆公公死得早,我也没尽过孝,咱俩本身就欠着祖宗的。可是你在商会里起了誓,你买了日本布,人家不指名道姓地骂咱祖宗?”
“让他们骂去吧!还祖宗呢,连个坟头都没有,究竟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咱家世代受穷,到了我这里,人家还能骂咱祖宗,这就不错。这也算光宗耀祖了。再说了,这事儿他们知道不了。我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还叫陈六子吗?”
“寿亭,咱挣那么多钱没有用,还是免了这一场吧,啊?”
“免了?笑话!你就等着数钱吧!咱这又不是坑老百姓,是坑日本人。不过,等一会儿滕井来了,你让老孔拉着你和福庆出去玩玩,别在家。这事是挺脏,我自己掏大粪就行了。”
采芹无奈地叹口气:“你的事我也管不了,你就掂量着办吧。我也就是指画着给你洗洗衣裳,看着给你炖碗豆腐,别的事我也不懂。反正我也知道,坏良心的事你不干。柱子来了信,说锁子叔的棉衣裳都弄好了,让你放心。我也让福庆回了信。想起来呀,六哥,咱这也是二十来年了。真快呀!你看我这身子骨,还不知道能撑几年。”
寿亭宽慰她:“破罐子能熬坏了柏木筲。你想呀,那罐子虽破,打水的时候小心着,别碰到那井沿上,永远烂不了;可柏木筲就不行,看着结实,可天天水沤着,准烂到破罐子前头。你看锁子叔,一到冬天就咳嗽得要死,可一立春,就缓过来了。这是为什么?因为他行下了善,老天爷不让他死。采芹,咱俩风里雨里城里乡里,买卖归买卖,可咱没干过一点缺德事儿。放心吧,有病治病,你的寿限长着呢!我死了你也死不了。哈……”
采芹却说:“我死了,你也难过,可过了那股子难受劲儿,别人劝着,兴许过几天就续上弦了。可要是你死在我前头,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还不如跟了你去。”
寿亭不满:“你这人顶不讲理,绕来绕去,还是说你有情,我薄情。说得好好的,怎么引到这个话题上,一会儿死一会儿活的。我这马上就要上阵杀敌,净败我的锐气。”
采芹并不为其所动:“你还是少点锐气好。卢老爷给你写的那俩字多好,‘藏匿’。人家也给裱好了,可你就是不让挂,说是像做贼的藏东西。人家不是那个意思,是让你做事的时候留一手,藏着点儿。”
寿亭听得很认真:“你这一说,我倒是计上心来,今天我就给滕井用这一手。军师,你还有何见教?”
采芹并没笑:“做人讲的是老要张狂少要板,不老不少不要脸。我说错了,你就不老不少的。哈……”
寿亭也笑起来。
采芹听见院里孔妈说话,止住了笑,对寿亭说:“兴许是滕井来了。”
寿亭点头沉吟,一抖袍袖:“列队,迎敌!”
采芹慌忙制止:“你小点声,让人家听见!祖宗!”
孔妈通报,说滕井来了。寿亭与采芹对视一下,向门口迎来。
【2】
东俊东初兄弟俩对门住着,两个院子一个路南一个路北。东初的房子是中式花厅式的四合院,院内花木葱笼,曲径通幽,富贵之中透着雅致。北屋里,所有陈设全部西式,沙发前的茶几处还铺着地毯。沙发后面的墙上是剑桥珂罗版的油画。为了证明出处,在紫色的镜框边上还烫着金字CAMBRIDGE字样。东初坐在沙发上看英文报纸,可刚拿起来,又气得扔下。
东初的太太有三十多岁,穿着制服裤,白衬衣束在里面,人也很高大,短头发,看上去很干练。她端着咖啡壶过来,看见丈夫烦躁不安,就说:“其实没必要这样动心计,采芹是咱表姐,六哥是咱表姐夫。你还是去南院给大哥说说,抓紧定下吧,省得一夜睡不好。”说着翻开丈夫面前的咖啡杯,把咖啡倒上。
东初抬眼对她说:“兰芝,你在这坐一会儿。”
太太坐下了。东初说:“临下班的时候,六哥也没回电报。其实大哥也不放心,也怕这买卖黄了。我走得晚,大哥到家之后又打电话到厂里问,听说电报还没来,我看他也挺着急,还故作镇定,真是没必要。”
太太把咖啡端给东初:“我看大哥做事情,在某些地方有些保守,这样下去可能会落伍的。”说着观察丈夫的反应。
东初放下咖啡杯:“六哥在张店周村一带很有名气,年下回家的时候,大哥听着那些人夸六哥,很是不服气,嘴上没说,可站起来走了。大哥熟读《三国》,干什么事都想想当年诸葛亮用的什么计。可那东汉离着现在两千多年了,那一套早过时了。”
兰芝笑了:“大哥通《三国》,可六哥不仅通《三国》,什么《忠孝烈女传》、《精忠说岳》他全知道。去年夏天我带着孩子去青岛,他和六嫂陪着我吃饭,他讲得头头是道,我绝对不相信他不认字。他讲得相当有意思,我和家驹都听傻了。大哥要是用《三国》的招数对付他,我看未必能沾光。”
“那是他当年要饭的时候听来的。说来也怪,不管什么事,他一遍就记住。他不认字,也不看账,可老吴根本不敢捣鬼,他甚至比老吴还明白。明天他来电报,可能会降一点价,但大哥抻了他这一下,他早晚得找回来。兰芝,不信,你看着。”
“东初,六哥让咱帮着在济南买地,这事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东初看了一下门,低声说:“我给你说件事,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太太紧张地点头。
“你知道去年制锦市街爆炸的那家置业洋火厂吗?”
“知道,还炸死了六个人。我每天去妇女建国会上班,就从那里路过。”
“大哥想让六哥买那块地方。真不知道大哥怎么想的,那地方能行吗?”
“是呀,那地方不吉利呀!前后三家子在那儿开工厂,都没有好结果。那地方可是太不吉利了。”
东初冷笑一下:“六哥想到济南来开工厂,这本身就是大哥的一块心病。他嘴上没说,可心里却想着,让那凶地败败六哥的财运。这有必要吗?”
“你怎么说的?”
“我未置可否。有些话,虽说是亲兄弟俩,也不能明说。”
太太从果盘中拿过苹果和水果刀:“你不想把这事告诉六哥?”
东初笑了:“不用我告诉,大哥自己就会把这事首先告诉六哥。他知道六哥天不怕地不怕的,要饭的时候曾在坟地里睡过觉。他甚至会激六哥买下那地方。”
太太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东初,他没吃,放在了咖啡盘里:“做生意是得用心计,但要分什么事,什么人。六哥要是想坑家驹,那家驹还不一点招儿都没有?可人家不这样干。我看六哥来了济南,好好地和他相处,不仅不会妨碍三元染厂,可能还会多一个帮手。”
太太的眼睛转了转:“东初,有件事我从青岛回来之后就想说,可一直没说出口。”
“什么事,说。”
“我和六哥也就是一面之交,了解也不多,但我觉得这个人应变能力相当强,准能发大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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