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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个身子骨能干什么?”
“干什么都行。我想,我不老不小的,总在家里闲着也不是个长法儿。嘿嘿。”
寿亭点点头:“知道干活,这就不错。比抽大烟强得多。你别跟我去青岛了,去通和染坊吧。柱子。”
柱子赶紧过来:“六哥。”
“过了年让老李去染坊干吧,你看看他能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记着,不能让他碰钱。这抽大烟的人,没了钱也就没了瘾。钱一多了,还得抽。”
“是是是,六哥。”
老李直给寿亭和柱子作揖,寿亭不看他,来到锁子叔床前:“叔,还得按时吃药,你老人家好好地活着。过了年我就到济南开工厂,等我站住了脚,我就把你和俺婶子接到济南去。”
锁子叔无声地笑着:“我在这里就挺好,到了济南谁都不认识,也没人和我说话,我闷得慌。还是在周村好。”
寿亭双手攥着锁子叔的手:“叔呀,我在青岛挺忙,可要是一闲下来,就想起你老人家。可柱子给我说,你还是不舍得全吃白面。叔呀,你和俺婶子都太老了,你这身子骨儿本来就不行,多少年吃不饱,你这病还不是饿出来的?所以说,这老了之后得保养,不能再省着啦!叔,你算成全小六子,按我说的办吧。你壮壮实实的,我也好有个念想,也省得挂心。咱爷儿俩今生有缘,咱就得好好地珍惜。别说你吃这一点儿,就是把周村的粮栈全买了,也就是一句话。这些年,我什么都忘了,就是忘不了天冷。哪天我去刘家饭铺,你都是先拉过我的手来攥攥,给我暖和暖和。一个要饭的,没爹没娘,人家见了我,不是放狗咬,就是用脚踹,哪有人把我当人看呀!你也不知道将来我能发了财,成了事儿。叔呀,你不是光给了我点儿剩饭,你还教了我怎么做人。我在厂里对工人,事事处处是学你。叔,大年下的,你别老是哭呀!”寿亭说着拿出手绢来给锁子叔擦泪。
锁子叔说:“我整天和在梦里似的。”
寿亭劝着:“叔,别说我小六子今天有了钱,就是我还要饭,要了来也得先给你,先给俺婶子。头年里,我就让账房给柱子来了信,不让会仙楼那大师傅回家,等着咱这一出。过一会儿,咱就在这堂屋里摆下大席。当初,你在饭馆里撩帘儿,人家吃着你看着;我到馆子里要饭,盼着人家剩下点儿。今天咱给他倒过来,让他们也侍候侍候咱。”
锁子叔拉着寿亭:“寿亭,俗话说‘前三十年,看父敬子,后三十年,看子敬父’,我和你瞎婶子无儿无女,可周村城里最大的财主,见了俺俩也不敢小看。为的啥?还不是因为有你?我咳嗽起来,要死要活的,可一想你,那病就好了一些。”
寿亭高兴:“这就对了,好好地活着。叔,听我的,吃好喝好。你要不听,我就不让粮栈给你送粮了,改成天天让会仙楼给你送饭。这两样你自己选吧。”
锁子叔乐着:“六子,这都多少年了,你说话还那样利落。叔听你的。”
采芹在和瞎婶子聊着,小声说:“婶子,小六子是个邪驴,他真能让会仙楼天天来摆席。”
瞎婶子叹息一声,脸对着天。
采芹说:“婶子,你俩好好的,比什么都好。那三合面和白面差不了多少钱。可别俺们一走,再按你那一套办了。”
瞎婶子握着采芹的手:“侄媳妇,天也得保佑咱寿亭。”
寿亭对柱子说:“柱子,坐上汽车上会仙楼,让他上菜。”
柱子闻声而起。
寿亭对福庆说:“福庆,你给爷爷奶奶唱个歌,就唱那《万里长城大中华》。那歌挺有劲。”
福庆站起,来到了屋子当中,大家都看着他。
〖东起山海,西至嘉峪,
万里长城跨过崇山峻岭!
秦时关口,汉时月亮,
壮士挽弓钢刀也在手!
四万万同胞的血和肉,
这就是我们的大中华!
……〗
福庆那歌里,多少透着些天真和苍凉。
街上,大概所有的人都出来了,围着汽车看。小丁站在车前,保护着车,不让小孩子往上爬。
几个青年汉子挤到前面,围着小丁问这问那:“陈掌柜的工厂有多大?能顶几个通和染坊?”
这些问题小丁觉得很幼稚,但又不能不回答:“这猛一下不好说,要说顶几个通和染坊吗,顶一百多个吧。”
周围人轰的一声:“我的娘哎!”
“那快赶上整个周村城了。”
“这个要饭的真厉害呀!”
“还说人家是要饭的,你好好地跟着人家学吧!”
“那厂不是他自己的,还有张店卢家呢!人家是东家。”
另一个指着这汽车问:“这个东西值多少大洋?”
小丁回答得很干脆:“一万零五百大洋。”
“我的天哎!”
喧哗一片,小丁被众人包围着。
柱子出来了。
【2】
早春,夜晚,家驹的小洋楼前,几个穿黑衣服的人朝着楼上的窗户用冲锋枪扫射。窗上的玻璃碎落下来。
家驹从床上惊起,刚拉亮电灯,灯泡被子弹打碎。翡翠惊得抱着家驹。家驹拉着她一起滚到床下,然后向窗户跟前爬去。二人蹲在窗下定定神。这时,孩子们全吓醒了。家驹放下翡翠,向门外爬去。
孩子们从卧室里跑出来,一看家驹趴在地上,用手向他们示意,也就都趴下了。二太太抱着小女儿,坐在窗下墙角处。家驹就带着孩子们向窗下挪动。这时一个手榴弹扔进来,家驹大喊不好,拾起来从窗子里扔出去。但是那个手榴弹没响。
翡翠这时也爬过来,一家人缩在那里瑟瑟发抖。孩子们全吓哭了。家驹低声呵斥:“别哭!”
翡翠问:“你在外头惹谁了?这枪打得这么密。”
家驹捂住她的嘴。一家人就在那里潜伏着。
早上,寿亭在办公室和德国设计师讨论方案。索鲁纳的中文说不好,寿亭急得在屋里来回转。“老吴,你派个人去看看东家怎么了,昨天说好的早来,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老吴答应着刚想走,家驹失魂落魄地进来了,他的手上包着绷带。
寿亭大惊:“怎么了?”
家驹坐在椅子上哭了:“六哥,快把厂子卖给滕井吧,昨天夜里一阵乱枪,差点要了我的命。”
寿亭也是一惊,气得在屋里来回走。他示意老吴先让索鲁纳下去。索鲁纳问家驹:“卢先生怎么了?”
寿亭说:“老索,你先下去待一会儿,等一会儿咱再说那新厂设计。我这里忙着。”
索鲁纳往外走:“纳粹?”
家驹没心思和他说话,只是说:“差不多。”
老吴让着索鲁纳下了楼。
寿亭气得脸色蜡黄,这时老吴回来了。
家驹从衣袋里掏出那个没响的手榴弹,上面用皮筋绑着一张纸。寿亭问:“写的什么?”
老吴拿给寿亭看:“让咱滚蛋。”
寿亭冷冷地说:“这滕井怎么变成下三滥了!好,舅子,你陈大爷陪你玩儿一把。”气得寿亭在屋里来回乱转,“滕井,你这是逼着我和你玩。”然后他转向老吴,“老吴,按咱昨天商量的办,你这就坐上汽车去报馆,给他们点钱,让他把咱那稿子尽快登出来。”
老吴答应着出去了。
寿亭拉着家驹坐到连椅上:“兄弟,不用怕。滕井这是逼咱尽快卖厂,咱把厂子卖给他就是了。你看这样行吧?明天一早,我让王长更护送你家所有的人,先回张店。咱们陪着他玩儿,行吗?”
家驹低着头:“他们今天就想回去。过了年我就不让他们来,非得要跟着来。幸亏那个手榴弹没响,要是响了,就全完了。”
寿亭苦笑:“滕井要的不是咱的命,是要咱的工厂。前几天滕井去我家,知道你六嫂孩子没跟着回来,要不,昨天晚上就去我家打枪了。没事,等汽车回来你就回去收拾一下。你要是害怕,也一块儿回张店吧。”
家驹抬起头:“六哥,我不能放下你一个人走,我不怕,大也不过一个死。咱陪着滕井玩完了这一场,一块走。”
寿亭拍拍他的肩:“那也好,老婆孩子回了张店,你到我那里去住,带上咱厂里的枪,我再带上金彪等几个住在楼下,保证没事儿。你放心吧,还是那句话,滕井要的是大华染厂。给他!”
第二天,家驹把老婆孩子送到了车站,王长更在一边陪着。
这时,三木带着另外两个人躲在一旁,见到家驹在送妻小进站,笑了,招手示意回去。
滕井洗漱完毕,向上拉了一下和服的领子,向窗前走去。他虽然很瘦,但胸膛上还有点黑毛。
他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樱花,表情沉静,不住地点头。
日本侍女小心地拉开了门,用漆器盘子端来茶和报纸。滕井不拿,那侍女就那样躬身等着。
过了一会儿,滕井转过身,从托盘上拿过茶喝了一口,放回茶碗,拿起报纸,看着大标题,念道:“‘大华染厂董事长卢家驹宅夜遭枪击,该厂上下萌生退意。’哈哈……”他狂笑起来。
接着大声喊:“三木!”
三木进来了:“社长。”三木鞠躬。
滕井问:“大华染厂有什么情况?”
三木鞠躬:“工厂那边一切照常。我守在卢家驹的门前,一直跟到他火车站,见他把所有的家眷送上了火车。现在他家里只有两个佣人。”
滕井点点头:“陈寿亭家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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