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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驹抬头看着饭店的对联,不禁念道:“‘冬笋茭白淡咸六味,鹿唇驼蹄上下八珍。’东初,这口气不小呀!”
东初笑着说:“这是济南最大的馆子,正宗鲁菜。六哥,你看这铺面还行吗?”
寿亭笑笑:“咱又不吃铺面,只要能把生的弄熟了就行。”
饭店刘掌柜一溜小跑迎出来,让着三位往里走。
楼上“风摆荷”雅间,三位落座。
饭店对面有个小空场子,一个外地来的艺人在变戏法儿。这汉子有三十多岁,光着膀子。他面前的地上铺着块红布,上面扣着两个小碗,一对铁球,还有一个小泥人。他正在招徕看客:“各位,本人虽是家在济阳,但祖上却是济南人,当年袁世凯当济南提督,我爹就是他老人家的马弁。现在麦子早收了,秋庄稼还没到点,所以抽空到济南来寻寻旧友,带来几样玩意儿,在这里献丑。刚才说了,我虽不是济南人,但是俺爹是济南人。当然,不是所有的济南人都是俺爹。各位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姐姐妹妹,您有钱帮个钱场,没钱帮个人场,一分二钱,往这里扔。”他用手一指跟前的红布,“炸弹——”他一指远处,“往那里扔。”
周围的人大笑。
“你别光说不练呀!”周围几个人喊。
雅间里,桌上已经摆上了四样小菜。东初拿着菜谱,他说一个菜,小二点一下头。这时,楼下传来变戏法的招徕声,东初皱了皱眉,小二赶紧过去把窗子关上,冲着东初点头赔礼。
菜点完了,东初把菜谱交还了小二。小二一溜喊着往下跑:“清烹虾段,软炸里脊,九转大肠,爆炒腰花,罗汉肚,荷叶肉,外带奶汤蒲菜。三元染厂三掌柜的赏钱五毛——”
“好嘞——”厨房里随之应和。
寿亭说:“这一个地方一个风俗,青岛的饭店就没这套。北京和济南差不多。东初,这后一声,有的能喊出来,有的就不能喊出来。比如小偷,让他一喊‘贼赏五毛——’那警察就来了。”
东初家驹都笑了。
楼下,那个变戏法的拿起小泥人:“我这东西可是个宝,前知三百年,后知五百载。这位说了,你这是胡吹。好!咱看看我是不是胡吹。说远了没用,咱就来近的。咱先问问他这两天的天气怎么样。咱先说昨天——”说着把小泥人放到耳朵上,“它说了,昨天是阴天。各位,说对了吧?好,咱再问问他今天——”又把小泥人放到耳朵上,“它说今天是晴天。对了吧?好,咱再问问它明天——”说着又放到耳朵上,这回拿下来说,“它说了,这明天——明天再说吧!”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这时,饭店里的刘掌柜挤进来,对着变戏法的一拱手:“兄弟,对不住,今天小店有贵客说话,您换个地方发财?我这里谢了。”说着塞上三毛钱。那汉子一看,也识趣地抱拳还礼:“哟,得罪,得罪,还劳您破费。”说着收摊子。
观众纷纷散去。
菜上齐了,东初、寿亭和家驹一齐碰杯。这时,刘掌柜进来,进门就抱拳问好:“三掌柜的,刚才撩帘的稍没留神,来了个卖艺的,咋咋呼呼,扫了三位的兴致,得罪,得罪!”
东初赶紧站起来介绍:“六哥,这是刘掌柜的。刘掌柜,这是宏巨印染厂的陈掌柜的。这位是卢先生,德意志洋行的买办。”
刘掌柜有四十多岁,上唇有胡子,微胖。他连连作揖:“陈掌柜,卢先生,贵号开业,把这么大的场面安排小店,真是抬举小弟。谢谢!以后陈掌柜的在济南发财,还得多关照小店。”
寿亭也是抱拳:“这是给老兄添麻烦,你还得多担待。来,刘掌柜,我先谢了。”说着拿起酒杯,与刘掌柜一饮而尽。
刘掌柜喝完酒说:“这菜还将就?”
寿亭朗声说道:“相当好!”
刘掌柜又抱拳:“过奖,过奖。三掌柜的,谢谢你给我介绍这么个大主顾,这桌饭,算兄弟请了。”
东初刚想说谢,寿亭用手拨开东初:“刘掌柜,我这人粗,有什么说什么。你这买卖在济南的饭馆子里算是头一号。可这毕竟是饭店,饭店就是把生的弄熟了,烟熏火燎的看着挺热闹,可这挣不了多少钱。我说话你别在意,你这买卖太小,撑不住折腾。你要是想请我,好!等一会儿让厨房给我来碗豆腐,再来头蒜,那就算请了。”
刘掌柜不便执拗,他赞赏寿亭的直爽,谢过出去了。
东初说:“六哥,等一会儿咱们还要去见夜明妃,你吃蒜,不行不行!”
寿亭笑了笑:“咱俩又不上去,就是在远处看看,家驹不吃就行了。”他笑着,用力拍家驹的肩。
“什么夜明妃?”家驹摸不着头脑。
寿亭擦擦笑出来的眼泪:“家驹,这回可是真东西。夜明妃,中国第一名妓!名声不下于北京的董,董,董她娘的什么来?”
东初赶紧补充:“董小婉。”
“对,董小婉。家驹,这夜明妃和董小婉可不是一道局。董小婉是个穿便棉裤的大娘们,可这夜明妃,既会弹钢琴,又会说英文。那个美呀!真好看呀!其实我也没见过。哈……”他猛拍家驹的肩膀。
“你没见过就说得这么热闹。”家驹又气又笑。
“老三见过。前天我让老三送去一百大洋,说了不少好话,咱这才约上。家驹,见这夜明妃得提前三天预约。和她说一个钟头的话,最少是五十块。别人说一个钟头,咱说俩钟头,够了吧?”
家驹不解:“这么贵?离谱了吧?”
东初接过来说:“一点不离谱。我说你是德国洋行的买办,德国工科的留学生,人家这才答应。我要说是六哥,开染厂的不认字儿,钱再多也没用。”
家驹笑了:“有点儿意思。我这里先谢六哥!”
寿亭说:“我先说好了,我就请这一回。这些年在青岛,你没少挨了我的骂,没让我骂死就算命大,这回算是哥哥赔个不是。家驹,这夜明妃可是个无底洞呀,到时候可别说六哥害你。”
家驹不以为然:“六哥,我什么样的没见过。北京上海我都花不了眼,这济南不会有什么特别人物。”
东初笑着说:“家驹,话可不能这么说。那天我去定点子,从旁边看了一眼,那真是勾魂呀!她不是单纯的漂亮,有股说不出来的味儿。”
家驹来了精神:“噢?我是得见见。”
寿亭笑得更厉害:“家驹,见了这一回,想着下一回,就往那里送钱吧!送完钱就心疼,心疼就骂陈六子。”
沈远宜坐在那里吃饭,两个老妈子在旁边侍候着。她还是看那张报纸上的广告,问:“这制锦市街离咱这里多远?”
年轻的那个老妈子接过来说:“不远,在西关,过了护城河就是。”
“你们知道宏巨印染厂吗?”
两个老妈子对视摇头,说不知道。
东初他们的酒快喝完了。东初说:“咱开业要请的那些人,我和家驹谈过了,济南的商号我出面请,外面的商行洋行家驹负责请。六哥,你刚来,这场面咱得办得像个样,要不镇不住。”
寿亭点头:“你俩看着请吧。”
家驹说:“咱买他机器的西门子公司,卖给咱锅炉的康进西公司我都请了。洋人爱送花篮,我觉得这倒好,比送牌匾之类的雅。”
东初说:“家驹这一说,我倒想起来了,上海六大染织厂,天津五大染厂,在济南都有外庄,我也让他们送花篮。家驹,你这干了洋行,和你那些同学都联系上了,什么美国使馆英国使馆,也让他们表示一下。”
家驹说:“德国使馆没问题,我让安德鲁去办。其他使馆的那些同学也都在那里管点事,洋鬼子爱凑热闹,我估计问题不大。当时咱上工业学校,人家都瞧不起,可是咱有钱,断不了地请他们吃顿饭。现在他们混好了,我一请,肯定会来,让我看看他们那谱儿。六哥,这些年他们去青岛,也都是咱照应,这点小忙他们能帮。”
寿亭站起来:“我说,我一句外国话也不会说,净是来了些洋鬼子,你俩让我说什么呀!不行,不行!”
“六哥,我和东初都会说,你放心好了。六哥,你忘了,你不是有绝的吗?”
“什么绝的?”
“你不是能猜出洋人说什么吗?”
“我揍你!”
家驹求饶。
东初说:“六哥,自庚子以来,中国人一听见洋鬼子就害怕,要是来上几个洋鬼子,那就给咱壮了门面。我厂里那两个安装印花机的捷克人还没走,要是不行,让他俩也扮上,反正到了那里就是吃饭,也不让他说话。”
寿亭忙摆手:“不行,不行。不管是哪国人,这干什么的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俩毛子我见过,太老实,没有那股子趾高气扬的劲儿。不行,不行。”
家驹说:“我洋行里的那几个洋人肯定能来,他们还惦着和六哥做买卖呢。”
东初又说:“六哥,这济南和青岛不一样。青岛原先是德国人占着,后来又让日本人抢了去。前几年国民政府虽说是收回了,也是有名无实。所以,青岛没有那些税务局之类的烂衙门,干工厂基本上是没人管。这济南可不行,各种衙门齐全,哪个衙门咱也惹不起。我觉得还得请请这帮王八蛋。”
寿亭笑笑:“好,那就给这些王八蛋下帖子,你俩看着办。”
东初看了一眼家驹,试探着说:“家驹,我觉得訾有德也得请一下,这家人也不能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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