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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初纳闷儿:“为什么?”
“这制服裤的裤裆小,用布少,对咱这个行业不利。”
东初气得笑了:“你要是上来邪劲,一句正话也没有!我表姐不知道怎么和你淘的。”
远宜看了一下表,家驹意识到时间到了,识趣地站起来说:“我该走了。”
远宜轻轻地说:“没关系,可以再坐一会儿。”
家驹摇摇头,整理西装,自言自语地说:“李易安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过去以为她这是遣词造句,现在看来,这是‘只缘未到情深处’呀!唉,确实如此呀!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说着顾影自怜地整了下西装。
远宜笑而不语。她看着家驹,说:“卢先生,你把眼睛闭上。”
家驹十分听话地把眼闭上了。远宜慢慢地走上去,轻轻地依偎在他胸前。少顷,她用左腮右腮各贴了一下家驹的脸。家驹没睁眼,只是在陶醉。远宜离开:“卢先生,十八号再见!”
家驹调整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大声说:“唉,平生愿足。”
东初三人走出门来时,太阳斜照着芙蓉街,街口上的小商贩也陆续出摊,开始营业。
寿亭用指头在家驹眼前晃。
家驹用手推寿亭:“干什么,六哥?”
“我看看魂儿回来没有。感觉怎么样?”
东初也很关心:“都聊了些什么?沈小姐的修养怎么样?”
家驹叹了口气:“真好呀!别说一百大洋,就是二百也值。六哥,你见了她,不是想把她怎么样,甚至一点杂念都没有,就是想和她那样坐着。面对面,心里真安静呀!真美呀!”
寿亭说:“你说的这套全是虚的。别说那些没用的,弄着点真玩意儿没有?”
“什么真玩意儿?”
大家笑起来。家驹不笑:“六哥,在她面前,要是想那事,俗!不过最后她主动亲了我两下。”
寿亭大叫:“好!值!一下子五十块。五十块买一车肘子。她这钱来得容易,两下两车后肘子!”
东初指着寿亭对家驹说:“六哥就知道肘子!这哪跟哪?根本靠不上。你吃了蒜,本来就不让你跟着来,你非得跟着。跟着就跟着吧,家驹,你不知道,这俩钟头,六哥就没停下胡说八道,弄得我在人家那里上不来下不去的。”
寿亭说:“叙情馆,叙情馆,就是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老三,我看明天准找不着你了,你是一准儿跑来。一会儿回去,我先得把这个情报向你哥报告。”
东初说:“你给我哥说咱仨到了这地方来?你以为就没人能治了你?到时候,我让我哥给你来个以毒攻毒,让他把这事儿告诉苗哥,你就等着挨熊吧!”
寿亭忙说:“我错了,三弟。情报现在取消。哈哈……”
家驹始终没有进入他俩的谈话,只是一个人深思。他忽然转过脸来正色道:“六哥,东初,刚才我想,这沈小姐虽然美,人也看着挺善良,又会弹钢琴,又通英语,这样的女人不多见,但是,这样的女人不能娶回家,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
东初认同地点头。
寿亭问:“为什么?归了咱自家,还不愿什么时候叙就什么时候叙?真是想不开。”
家驹说:“六哥,这你就不懂了。这样的女子一旦娶回去,就糟蹋了。鲜花不能摘下来熬汤喝,那是暴殄天物,焚琴煮鹤。”
寿亭提出相反意见:“我看煮了就利索了。”
家驹并不笑:“六哥,你只要看着这个女人好,你真心地喜欢她,最好离她远着点儿。因为一旦走近了,在一起时间长了,就看出缺点来了,原先的那美也有残缺了。要是那样,实在是一种失败。我是刚才见了沈小姐,冒出来的这个想法。”
寿亭不以为然:“那按你这个意思,我和你六嫂,还得一个住南屋,一个住北屋?中间还得隔着个天井?花了一百大洋,什么实事儿没办了,没用的倒是弄回不少!”
东初说:“家驹,你今天别理他!他是胡搅蛮缠,根本不和你说正经话。”
他们正笑着向前走,叙情馆斟茶的那个老妈子撵上来:“先生,等一下。”
他仨停下来,很纳闷。
寿亭故作凶相:“怎么着?还想再要钱?”
老妈子赶紧赔笑:“不是,先生。”说着把银票递给家驹,“我们小姐说,让你们把钱拿回去。”
“为什么?”家驹问。
老妈子笑着摇头。寿亭乐了:“嘿,头一回见。家驹,难道你来个反勾魂,把夜明妃给勾住了?”
老妈子笑着走了。
东初接过来说:“六哥,你看咱俗了吧?人家玩的就是这派。家驹虽说不懂印染,当然我是说不会干印染,可这学问却是通中西,人长得也好,又有留学生的派头。人家沈小姐也是欣赏。人家不是光认钱。这下好了,你在那里胡说八道了一下午,人家又是茶又是烟地侍候着,还把钱退回来。这下看你怎么说。”
家驹有点费解:“这是怎么回事呢?”
寿亭点点头:“周村王铁嘴说过这样的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她练的这一功,一般人还真扛不住。不说别的,光不要钱这一招儿,咱仨就有点傻。她这是为什么呢?”
【3】
訾家的房子青砖青瓦,四角伸出,高大阴森,像个庙。院子也是青砖墁地,左右各一棵银杏树,旁边还有口水井。旁边放着消防锨和一大桶沙子,以备火起急用。
訾文海和儿子訾有德坐在正堂里商量事,小丫头小心地倒茶。那桌椅虽然也是八仙式样,但都是紫檀木的。訾文海身后墙上是他留学获得硕士的大相片。他那时还年轻,黑衣加身,下缀“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法律硕士”字样。
他有五十多岁,带着老式圆眼镜,上唇是细线式小胡子,只镶在嘴唇上一溜,上部剃得很干净。人本来就胖,再加上这溜胡子,就显得凶。訾有德和家驹年纪相同,也是约四十岁,人长得很体面,中等身材,也戴着金丝眼镜。
訾文海放下茶说:“这陈六子明天开业,到现在还不送请帖来,是不是忙得忘了?”
訾有德说:“不可能。我既找了赵老三,也找了卢家驹,当面给他说过了。这二位都答应了,可为什么还没送来呢?不行我亲自去要?”
訾文海一抬手:“不行,咱可不掉那个价。这陈六子刚从青岛来,不知道咱訾家是怎么回事儿,可能没往心里去。随他去吧,愿意送就送,不愿意送,哼,反正早晚都得认识。”口气极为自信。
訾有德点上支烟:“爸爸,咱既然想涉入印染行业,就得熟悉这一行。这陈六子挺能,胆子也挺大。滕井特别嘱咐,最好先别和陈六子弄翻了。这人并不好惹。”
訾文海看着院子:“滕井,哼,他不了解我,他哥哥了解我。他应当知道咱们也不好惹。”
訾有德担心地问:“爸爸,这日本人占了东三省,咱和滕井联合办厂,会不会影响到你在法律界的名声?”
訾文海不动声色:“咱的五十一,他的四十九,咱是大股东。咱就是用他的钱,并不让他露面,不会有事的。”
訾有德试着说:“我看这滕井不好控制。比如,咱厂址上的那些旧房子,拆下来的旧砖也能卖钱,可他非得让咱用火药炸,要弄出点动静来。再说了,咱开业的时候不能让他到场。”
訾文海转过脸来:“有德,对于合伙人,要慢慢去改变他。时间长了,滕井就知道咱是谁了。其实,他在济南也找不到合作者。陈六子是他的老熟人,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訾有德点点头:“你是说他只能与咱合伙?”
訾文海冷笑笑:“别看他占了东三省,到了济南,滕井就得听咱的。国民政府再熊,也不会让他打到济南来。他那兵打不到济南,就只能用经济来占领。咱家是干律师的,并不懂印染,他之所以找到咱,就是因为咱有影响力。不用管滕井,我有办法对付他。倒是这个陈六子要费点心思。这人对我们很有用处,他要是能帮咱一把,咱就把滕井甩了。我也不愿意和日本人搅得太深。”
訾有德说:“爸爸,这同行是冤家,陈六子要是不能得到好处,怕是不会帮咱的。”
訾文海很自信:“他刚来济南,人生地不熟,能认识咱,对他有好处。让他入股就算给他面子了,不用给他额外的好处。哼,连字都不识,我不相信他能有什么超常的本领。”
訾有德认为父亲说得对:“爸爸,要不我再给卢家驹或者赵老三打个电话?”
訾文海摇摇头:“不用,他要是不送请帖来,明天早上咱自己去,山东第一律师给他这个面子。”
訾有德说:“这是不是太抬举他了?再者他也不认识咱呀!”
訾文海冷笑一下:“他不认识咱,他请的那些客人还不认识咱?咱只要去了,就是给他捧了场,他就欠了咱的人情,接下来什么事情也就好说了。”
【4】
聚丰德饭庄后堂会客室,寿亭家驹还有东俊兄弟俩在喝茶商量事。旁边是三盘子用红纸裹着的大洋。
门外金彪等四个一米八以上的大汉在通向后堂的过道处站立,表情严肃。
白志生钱世亨带着十几个地痞横着走进饭店,刘掌柜赶紧迎接。
“陈掌柜的在哪?我们来贺喜!”
刘掌柜不敢怠慢:“白爷,钱爷,陈掌柜的在后堂。这边走,这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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