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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小事都弄不明白!”
金彪挠着头傻笑着带人去了。
寿亭又问那技工:“刘师傅,你以前是怎么印的?”
刘师傅有点难为情:“陈掌柜的,过去我在南京那厂里,是用的单色机,是一遍一遍地印。可咱这里是新式的三色机,好几种颜色一次印出来。这种机器我没开过,所以——”
寿亭抬手打断他:“那德国人来教了这么久,我看着印得挺好呀!怎么人家一走你又不会了呢?”
刘师傅说:“我实际上并没学会,只是觉得差不多了。我看陈掌柜的急着开工,就说学会了。再加上那德国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所以——”
寿亭摆摆手:“那德国人说一句,卢先生翻译一句,我看你都听懂了,这下好,一堆废铁。你也别着急了,快擦擦头上的汗,到一边抽烟去吧。能从南京来投奔,这本身就是信得过我陈寿亭。不用担心,咱慢慢地来。实在不行,我就把德国人从上海叫回来,再教一遍。远离着布,到车间门口去抽支烟歇歇吧。”
刘师傅满面羞愧地走开了。他身后一个小伙计拿着洋火准备划。东初夹着公文包走过来。寿亭用两个指头捏住他袖口:“老三,我正要去找你。你说,六合染厂的布那么薄,可那花印得那么踏实,他是怎么印的?”
东初不以为然地说:“这很简单,调高底簧。等会儿让我厂里的那两个老毛子过来,调一下就行。”
寿亭笑了笑:“昨天你哥就把那俩人派来了,底簧是高了,花也印实了,可布差不多挤断了。不行,我得去上海,就让六合染厂拿这二成份子。”他拉着东初就往他办公室走,又回身喊道,“你们把机器刷出来。金彪,断了电。你们全去染布车间,没有我的话不能再试了。顺子,给刘师傅冲上壶茶。”
顺子闻声直奔暖壶,然后又跑回来:“刘师傅,你是喝茉莉还是喝珠兰?”
刘师傅臊得无颜以对:“你随便吧。”
寿亭的办公室很宽敞,写字台冲门摆放,右边有个小型会客区,一个中式红木圆茶几,四把西式小圈椅。寿亭和东初坐在那里喝茶,老吴的侄子吴文琪站在门外候旨。
“六哥,六合染厂的事,有些变化。”
“怎么着?”
“唉!”东初叹了口气,“这人哪,真是说变就变。林荣祥是我多年的同学,本来人很好,可现在买卖干大了,谁也不在他眼里。前几天我去上海,他晚上请客,除了我和他,一桌子全是外国人,逼得我说了一晚上英文。他故意震唬我。”
“咱不管那些,就说合伙的事。他就是把月亮上的人弄来,也和咱无关。”
“他现在与德国人英国人都弄得很熟,今年四月里又在静安寺附近开了一个厂。我把合伙的事给他说了,他说,要是让他出让技术,就得给他四成份子。这也忒狠了吧!”东初说时伸出了四个指头,“不过,他那印布技术,连德国人都说好。”东初看着寿亭脸上的变化。
寿亭没表态,拿过壶给东初添茶。他把壶往桌上一放,下了决心:“四成就四成,一共三年,还是咱拿大头。”
“六哥,”东初已十分为难,使了好几次劲,才说,“你让我怎么说呢?他现在改了,得五年。因为现在的花布市场差不多由他控制着,他谁都不怕。天津开埠印染厂那么大,布又结实印得又好,我看都快让他挤得撑不住了。”
寿亭说:“这两天,我也出去看了看,开埠染厂的布确实不错,就是价钱高。好东西卖不了好价钱,真也没办法。”寿亭站起来在屋里走动。他给东初递上红锡包烟,自己也把土烟点上。他猛地回过头来说:“五年就五年。他不是狠吗?咱也有狠的。只要他那技工一来,我一看就能明白个八九分。这回德国人来教印花,我听了你哥的,苗先生也说我,不让我总想着自己下手干,要放手让工人学。这倒好,一点儿没学会。这回姓林的那些技工来了,不仅我自己看着干,还得再弄上几个伶俐伙计从头到尾地跟着学。随后我把技术拿到你厂里。你厂里印的那布,也和花老虎儿似的,不能卖,砸牌子。老三,我还有闲钱,你回去给你哥说,咱合伙再买两条三十英尺的大印花机,一块儿干。他那四成份子大概也就剩下一成了。我平生就怕别人敬着我,就是不怕挤对。他挤咱?咱学会了还不一定谁挤谁呢!”
东初高兴地站起来:“还是六哥主意多。我哥准愿意。”
寿亭又说:“老三,咱得明白这样一个局势,染布快过时了,技术太简单。现在,乡下的几个土财主一凑合,就能开染厂。他那工人就是管顿饭,根本不给工钱,加上没日没夜地干,成本低,卖的价钱就低。咱现在已经顶不住了。东初,人只能活一回,要是落到后头再想撵,那就晚了。咱现在也是堂堂工业家,要是让这些土财主给挤死,我看还不如直接一头撞死得了!老三,咱得弄点新玩意儿,一股劲地向前冲。要是再染下去,这路越走越窄。咱的厂太大,窄路上跑不开咱这样的车。”
东初很认同:“是呀,得往前发展。还是你那句话,咱得弄点别人干不了的。”
寿亭摁灭烟:“说一千,道一万,还得向前干。你联络姓林的,我尽快去上海。我是越想越坐不住。你这就给姓林的去电报,我去上海会会他,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东初有点犹豫:“发电报可以。可是,六哥,你脾气这么急,姓林的又特别傲,我怕你谈砸了。我看,你还是让老吴去吧。要不让家驹请两天假,让他也陪着。”
寿亭一摆手:“不用不用都不用!没事,老三,我能忍。咱迁就的是人家的本事,不是他这个人。咱干大了,咱比他还傲。要是高了兴,咱还不理他呢!没事,我忍着。你去办。”
东初乐起来:“六哥,这行吗?”
寿亭把东初的包塞到他怀里:“当初我在通和染坊,跟着那刘师傅学徒,那小子不仅傲,还坏。我一阵子把他的毛儿给捋顺了,学了个差不多之后,我亲自去辞了他。姓林的上过大学,知书达理通人情,我一躬到地,他还能骑在我头上拉屎?别在这儿说废话,打电报去!”说着把东初轰出来。
东初走后,寿亭在办公室里来回转,眉头紧锁着,烟抽得也很凶。这时,老吴进来了,说:“掌柜的,那訾文海来了,在楼下。”
寿亭很意外,刚扬手想往外轰,但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自己来的吗?”
“是,掌柜的。”
“这个老贼羔子想开染厂。好,开吧。让他上来。我看看他到底有些什么营生。”
訾文海身穿黑色中山服,挂着怀表,拄着文明棍,由于偏胖,走起路来两脚有点向外撇。一听寿亭让他上去,嘴角露出笑意。
寿亭站在楼梯口的平台上等他,訾文海紧走几步,上来就拉住寿亭的手:“陈掌柜的,你好啊?”头歪向一边,动作既优雅,又很得体,口气里透着亲切。
寿亭笑笑:“訾律师,光看你这打扮儿,就知道是个人物。我看着,你比国民政府的那几块洋姜都强。”
訾文海笑起来:“玩笑,玩笑!”
二人进了屋,老吴的侄子吴文琪送来新茶,给二人倒上,然后退至门外,听候召唤。
寿亭给他递烟,訾文海一躬身,用手一挡:“我无此雅好。”
寿亭点上土烟,捏着下巴看着他:“訾律师,这三宝殿上无闲人,有什么话,咱直接说。你不了解我,咱一点弯子不用绕。”
訾文海用文明棍支着身子,先看着圆桌面,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陈掌柜的,这样吧,以后你叫我文海,我就叫你寿亭。可以吗?”
寿亭笑笑:“完全可以。你叫六子也行。”
“不敢,不敢,我没有资格。只有苗瀚东先生那样的工业家,才配叫陈掌柜的别名。寿亭,我是有件事情向你请教。”
寿亭笑眯眯地盯着他:“想开个染厂?”
訾文海叹口气:“唉!文海当年只身东瀛,寻求法律治国护民之道。学成归来之后,不避荆棘,为民谠言,伸张正义为主,得以衣食为次。这些年来,四处奔走,身心疲倦,为山东的老百姓争回了不少公道。打官司当然得用钱,因为我也要吃饭。可往往官司胜了,却嫌我收费高,于是恶言相加,把我说成是刮地皮的。我听了之后相当伤心,深悔当初不识时务,误入此行。我已早过知天命之年,得此评价,既是灰心丧气,也是无可奈何。我与寿亭老弟素昧平生,并不认识。你也刚来济南,并不了解我。但是只看那天你对我的态度,我就知道周围的人对你说了些什么。寿亭老弟,唉,实在没有办法,好人难做呀!”说着用文明棍杵了几下地,表情也十分沮丧。
寿亭跟着点头。
訾文海接着说:“这些年来,同乡中人,还有银行界的朋友,多次劝我投身实业。我也是受了苗瀚东先生和你,还有赵氏兄弟成功的启发,想来想去,感觉到还是实业较为可靠。我把布染好了,交给商家卖出去,不与老百姓直接打交道。我卖你买,我卖贵了你肯定不买,这你可不能再说我刮地皮了吧。所以,我就来找到老弟,问问这染厂是不是可以干?怎么干?寿亭,咱俩无冤无仇,外人之言,多有不实之词,还请老弟据实相告。”说着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寿亭。
在他说话期间,寿亭精力十分集中,一刻也没离开訾文海的脸。他摸过烟来对燃上,认真地说:“訾律师,你那公子和家驹东初都是同学,你是我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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