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llskw.org
家驹笑笑:“我再适应一段时间看看。我觉得时间长了,也就好了。我是想在洋行里,从另一个侧面帮帮六哥。”
翡翠说:“我给你捏两下脖子?”
家驹说:“不用,你就陪我坐一会儿吧!”
翡翠笑笑:“我看你这一段时间也没怎么看书。还是咱爹说得对,活到老,学到老。”
家驹说:“我以后在家不看书了。洋行里不忙,我在那里看,回家之后,也该陪着你俩说说话。跟着我,也没享了什么福。亏了你还大度,没弄得整天争争吵吵的,这就不错。当初我回国的时候,说要教你拉提琴,这些年一直也没空。我自己也忘得差不多了。等我恢复过来之后,我就兑现当初的诺言。”
翡翠很感动:“咱都老了,平平静静的,这就很好了。除了那回滕井朝咱家里打枪,我看周围的人都没我过得好。”
家驹笑笑:“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翡翠笑着:“等一会儿让老二陪你出去走吧,省得你光守着我,让她心里不高兴。”
家驹点头:“都不错,这没什么。前人的句子里,有‘执子之手’和‘相濡以沫’,这些境界我都体会到了。”
翡翠说:“家驹,自从你离开了六哥,好像一下子长大了,过去的那些玩闹也没了。我和老二在家里也说,你在六哥跟前,还觉得自己是个兄弟,是个小孩子,总是有个依靠。现在自己在外面做事,自己独当一面。从这一点来说,这也是好事。”
家驹无语,只是苦笑。
翡翠说:“那时候我刚到青岛,我和老二,俺俩整天怕你再弄个老三回来。现在俺俩不怕了。”
家驹却说:“你俩这是高抬我了。我远没有你俩想象的那么好。人毕竟是人,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受到的引诱不够;男人也无所谓忠诚,忠诚是背叛的筹码太低。道德的力量是很有限的。当然,老三我是不会弄了。”家驹轻轻地笑。
翡翠努着嘴:“我过年的时候,把你这话学给咱爹听。”
家驹笑着说:“夫妻间的对话,是不加修饰的。咱说点别的吧,这快成了哲学讨论了。”家驹的茶凉了,他正要喝,翡翠忙拿下,倒进痰筒,又换了一碗来。
翡翠说:“老二听六嫂说,那沈远宜会弹琴,她说她也会弹,只是弹得不好。她想让我给你说说,看看能不能咱也买一个?”
家驹笑笑:“买一个可以,但是我在家的时候不能弹,她那个水平我知道,弹得很差。你要是让买,那你在家里听吧。哈哈!”
翡翠觉得自己挺有面子:“我能告诉她吗?”
家驹点点头:“我明天就从上海订一个,用六哥的话说,就是‘这里还住着个弹棉花的吗?’哈哈……”说时,家驹学寿亭的神态。
翡翠也笑了。这时,有人轻敲门,家驹说:“弹棉花的来了。”接着高声说,“请进!”
二太太进来,见二人正在笑:“我来得不是时候?谁赢了?”
家驹伸手请她坐,翡翠站起来拉过把椅子:“坐,二妹。还没等下完,就说起你的那钢琴来了。”
二太太说:“我是随便一说,家驹知道我弹得不行。只是孩子们都上学去了,我和大姐在家里闷。”
家驹说:“对你这种谦虚,六哥有专门的评价。坐下。”二太太坐下了。家驹接着说:“那年在青岛,我和六哥闲遛,遛来遛去遛进了乐器铺,正赶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少爷在那里买三音号。那少爷虽是买,可是吹不响。出来门后,六哥说:‘买这东西合适,就是吹不响,还能卖铜,比买胡琴划算。’”
二太太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翡翠拿过家驹的外衣,对二太太说:“你陪着他出去走走吧,家驹刚才说他有点闷。我去看着孩子们洗澡。”
【7】
寿亭从高岛屋里出来,上了东初的汽车。
东初问:“滕井放了些什么屁?”
寿亭说:“还没等他放出来,就让我给堵回去了。看来他是想在济南鼓捣点儿事。”
东初说:“你在上头看见訾文海了吗?”
寿亭说:“看见了,他那根文明棍我认识,就挂在走廊的衣帽架上。”
月色如水,二太太挽着家驹散步。
二太太说:“这些天你一直不太高兴,难得今天有这样的心情。”
家驹说:“我爹常对我说,平静是人生的最高境界。我现在还做不到,最多也就是安静罢了。”
二太太说:“我看这就挺好。这些年随着不断的陶冶,想起当初来,真觉得很幼稚。小布尔乔亚式的生活,多是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现在我教教孩子们,陪着你和大姐说说话,不也挺好吗?”
家驹拍拍二太太挽着他的那只手:“人生却待中年后,炉火是看纯青时。我出洋的时候,十分鄙视中国文化。咱这也算老了,倒是觉得中国文化里,有很多精辟的人生见解。昨天在洋行里,看了胡适之新近的两篇文章,觉得很幼稚。又读了罗素在中国大学里的讲演稿,我觉得他还不如胡适说得透彻呢!”
二太太自谦:“你说的这些,对我来讲就深了一点。我也就是看看新月派的那些诗。”
家驹侧头问:“感觉怎么样?”
二太太说:“我觉得还行。”
家驹笑了:“你感觉行,这就对了。那些诗就是写给你这种水准的人看的。当年我看泰戈尔的那些诗,就觉得一句好。”
二太太抬着脸问:“哪一句?”
家驹说:“‘亲爱的,不要未向我告别就走啊!’平白如话,很真诚。其他的我就没看出好来。”
二太太说:“徐志摩这是死了,要是不死,你这话让他听见,准得讨伐你。”
家驹笑着说:“徐志摩的飞机就撞在济南的白马山上,不用他讨伐,选一天,让东初开上汽车,咱们一块儿到那里看看,也凭吊凭吊你的偶像。”
二太太说:“一说东初,我倒想起来了,他太太兰芝,今天来了咱家,动员我去妇女建国会做点社会工作。”
家驹淡淡地问:“你怎么说?”
二太太说:“我没答应。我觉得那地方太乱,什么人都有,还有訾有德那样的男人。大姐也是这个意思。”
家驹说:“这就是成熟。做人要懂得‘避’,有些人,你认识,不如不认识。”
二太太点头:“咱们走出来很远了,往回走吧。”
二人挽着,地上投下了夫妻的影子,大致也相当于新月派诗里的意境。
第十八章
【1】
初冬的一天,寿亭一行三人,住进了上海四川北路新亚大酒店。
这时,寿亭从卫生间里出来,从上到下一身新:“老吴,看我这套行头怎么样?”
老吴连连赞赏:“精神!有气派!”
金彪也跟着说:“一看就不平常。有气派!”
寿亭笑起来:“什么他娘的气派!我就是再怎么打扮,一看就是个土财主,不像工业家。这头发也短,有油也使不上。”
老吴摘下花镜:“掌柜的,你这打扮现在最时髦,这叫国粹派。你没见报纸上委员长见外国人,都是长袍马褂?”
寿亭笑了:“让你这一说,我心里还有点底。他给咱定的两点见,咱现在就走。东初说这人傲,咱先到了在那里候着,别让他挑了眼。”
六合染厂是一个大厂,当街就是一座洋灰大楼,楼中央是个拱顶的门洞,这就是厂门。厂门旁边有个门市部,批发六合染厂的产品。寿亭进去看了,花色种类很多,一捆一捆地立在那里,还有成件打好包的。寿亭很佩服,不住地点头。
林祥荣正坐在办公室里。他四十岁左右,西装革履,油头铮亮,戴着紫框眼镜,气势逼人。他的账房约有五十岁,绸缎衣着,中式打扮,只是人瘦了些,显得很有心计。
“董事长,山东那姓陈的到了,安排在哪间会议室?”账房孙先生问。
林祥荣依然叼着烟斗写字:“我还没想好是不是见他。”
账房上前一步:“董事长,生意场上讲的是个信用。我们既然答应让他来上海,还是见一下比较好。”
林祥荣抬起头来:“孙先生,这人极不简单,别看他不认字。他现在的厂虽然比不上赵东初,但是这人很有魄力。对于这样的人,不能马上就见他,我要先杀杀他的锐气。”
孙先生一笑:“噢?来求我们,他还有锐气?那就不要来求嘛!”
林祥荣轻蔑地一笑:“他倒是不敢和我摆什么架子。只是上次滕井到上海,和我谈起山东的印染业,滕井特别提到了这个陈寿亭,说他极为狡猾,很难对付。哼,干小买卖的,不狡猾也没办法。”
寿亭和老吴规规矩矩地坐在候见室里,双手摆放在腿上,很老实,一副乡下人进城的样子。
金彪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孙先生给他们倒茶:“陈老板,真对不起,我们董事长正在和英国客人谈生意,你可能要等一会儿。喝茶,喝茶。”
寿亭赶紧说:“没事,没事,我等着。”
墙上的表正好两点。
黄浦江上,一艘灰色的外国轮船几乎占去了整个江面。它低沉地鸣笛,四个烟囱向外吐着黑烟。
外滩黄浦公园,那块“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十分刺目。两个印度警察头缠红布,正在驱赶摆摊的小贩。
【2】
东俊在办公室里,正和东初说话。东俊多少有些焦急:“六子没来济南的时候,也没想起和谁商量事儿来,可他这一来,有什么事儿总想着和他商量商量。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lskw.org。来奇网电子书手机版阅读网址:m.llskw.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