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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紧张地等待拉希德结束谈话,掐灭香烟,转身走开。只有当她听到他穿过走廊,听到他的房门开启关上的声音,只有这个时候她一颗悬着的心才能落地。
然后,有一天晚上,他掐灭了香烟,却没有说晚安,而是斜靠在门口。
“你不打算把那件东西打开吗?”他说,扬了扬下巴,指着她的行李箱。他双臂交叉在胸前。“我想你可能需要一点时间。但这太荒唐了。一个星期过去了……嗯,我希望从明天早上开始,你能够表现得像一个妻子。你听明白了吧?”
玛丽雅姆的牙齿开始打颤。
“我想知道答案。”
“明白了。”
“很好,”他说,“你在想什么呢?这里是旅馆?我是开旅馆的?嗯,这……好啦,好啦。我的真主哪。你还哭,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的?玛丽雅姆。你还哭,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的?”
第二天早晨,拉希德去工作之后,玛丽雅姆打开了行李箱,把衣服放到衣柜里。她从井里汲了一桶水,拿起一块抹布,擦净了她房间的窗户,也擦了楼下客厅的窗户。她拖了地板,清理了悬挂在天花板四角的蜘蛛网。她打开了窗户,让屋子通通风。
她用一个罐子泡了三杯小扁豆,找出一把菜刀,切了几根红萝卜和两个土豆,也把它们泡起来。她寻找面粉,在一个柜子里找到了,面粉在一排脏兮兮的香料罐之后。她和了面团,依照娜娜教她的方式搓着它;她用手掌的末端揉着面团,把外围的面叠起来,翻过它,继续接着搓。面团和好之后,她用一块湿布把它包起来,戴上面纱,然后出去找那个公用的烤炉。
拉希德跟她说过烤炉的位置,沿街道走下去,先向左转,紧接着向右转,但玛丽雅姆只能跟随一群沿着同一条路前行的妇女和儿童。玛丽雅姆看到那些小孩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有的在他们的母亲身后追逐,有的跑在她们的前头。他们的裤子看上去不是太大就是太小,脚下的破拖鞋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他们用棍子滚着废弃的旧自行车轮胎。
他们的母亲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有些穿着布卡[1]布卡是穆斯林女性穿的一种从头包到脚的服装。[1],有的则没有。玛丽雅姆能听见她们尖声的交谈和越来越响的笑声。她低着头向前走,听到零碎的片言只语,她们的闲聊似乎总是离不开谁家小孩子生病了、谁的丈夫既懒惰又邋遢之类的话题。
好像饭菜都是自己做好的。
真主知道呢,连一点休息的时间都没有。
他对我说,我不骗你们,这是真的,他确实对我说……
这无穷无尽的交谈,这平淡但偶尔兴奋的语调,不断地在玛丽雅姆耳边回响。她就听着这些闲聊,沿着街道走下去,转过街角,排到烤炉前面的队伍中去。有些丈夫喜欢赌钱。有些丈夫对他们的母亲有求必应,却不愿在她们——这些妻子——身上花一分钱。玛丽雅姆心下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女人都有着相同的悲惨遭遇,她们怎么都跟这么可怕的男人成为夫妻。又或者这只是一个她所不了解的、妻子之间的游戏,一种日常的仪式,就像浸泡大米和揉面团一样?她们会希望她很快也加入吗?
在烤炉前的队伍中,玛丽雅姆见到有人朝她侧目,听到有人对她窃窃私语。她的手心开始冒汗。她想像她们全都知道她是哈拉米,给她的父亲和他的家庭带来耻辱。她们全都知道她背叛了自己的母亲,使自己蒙受羞辱。
她抓住面纱的一角,擦了擦上唇的汗珠,试图使自己镇定一点。
几分钟过去了,一切如常。
然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玛丽雅姆转过身,看见一个丰腴的女人,这个女人肤色较白,和她一样,也戴着面纱。她有一头既短且粗的黑发,一张欢快的、浑圆的脸庞。她的嘴唇比玛丽雅姆的丰厚,下唇稍微有点下垂,好像是被紧接着下唇的那块大黑痣拉下去似的。她一双明亮的绿色大眼睛带着期盼向玛丽雅姆看来。
“你是亲爱的拉希德的新婚妻子,对吧?”这个女人说,露出大大的笑容,“赫拉特来的那个。你这么年轻啊!亲爱的玛丽雅姆,对吧?我的名字叫法丽芭。我就住在你们那条街,你们家左边第五座房子就是我们的,大门是绿色的那间。这是我的儿子努尔。”
她身边的男孩有一张扁平而快乐的脸,头发像他母亲一样粗硬。他的左耳耳垂上有一小撮黑色的毛发,双眼闪烁着淘气而顽皮的神色。他举起手说:“你好,亲爱的阿姨。”
“努尔今年十岁。我还有一个比较大的男孩,叫艾哈迈德。”
“他十三岁。”努尔说。
“十三岁快接近四十岁啦,”这个叫法丽芭的女人哈哈大笑。“我老公的名字叫哈基姆,”她说,“他在德马赞区这边教书。你有空来我们家坐坐啊,我们会给你泡一杯……”
突然之间,其他女人好像胆子大了起来,纷纷推开法丽芭,向玛丽雅姆挤过来,极其迅速地在她身边围成一圈。
“原来你是亲爱的拉希德那个年轻的新娘啊……”
“你喜欢喀布尔吗?”
“我去过赫拉特。我有个表亲在那边。”
“你希望头胎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那里有尖塔!啊呀,它们多漂亮呀!那是一个很美的城市。”
“男孩好一点,亲爱的玛丽雅姆,他们可以传宗接代……”
“呸!娶个媳妇死个儿子。女孩会留在家里,等你老了照顾你。”
“我们听说你来了。”
“生对双胞胎。男孩女孩各一个!这样大家就都高兴了。”
玛丽雅姆往后退了一步。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的耳朵嗡嗡响,脉搏突突跳,目不暇给地看着一张又一张的脸庞。她又退了一步,但没有地方可退了——她被围在一个圈子的中央。她看了看法丽芭;法丽芭看出来她很紧张,正在皱眉头。
“别烦她!”法丽芭说,“走开啦,别烦她!你们吓坏她了!”
玛丽雅姆紧紧地把面团抱在胸前,推开身边的人群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啊,好姐妹?”
她只顾往前推,不知道怎么样走出了人群,然后沿着街道一番猛跑。她一直跑到交叉路口才发现自己走错方向了。她转过身,低着头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她摔了一跤,膝盖擦破了一大片,然后爬起来,继续跑,从那些女人身旁冲过去。
“你怎么回事啊?”
“你在流血啊,好姐妹!”
玛丽雅姆拐了一个弯,又拐了一个弯。她发现这条路是对的,但突然想不起来哪间才是拉希德的房子。她沿着街道跑上跑下,气喘吁吁,泪水差点就要夺眶而出,开始盲目地去推推那些房门。有的上了锁,有的打开了,但露出的只是陌生的院子、吠叫的狗和吓坏了的小鸡。她想像拉希德走回家,发现她膝盖流血,在自己的街道上迷了路,依旧这样茫无头绪地找自己的房子。她哭了起来。她推开一扇又一扇大门,张皇失措地求真主保佑,脸上泪水涟涟,直到有一扇门被推开了,她看到那个厕所,那口井,还有那间摆放工具的棚屋,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走了进去,砰地把门甩上,上了门闩。接着她在墙边躺下,不断作呕。喘过气之后,她爬了起来,靠墙壁坐着,双脚伸展在前方。有生以来,她第一次觉得如此孤独。
那天晚上,拉希德回家的时候,身上带着一个棕色的纸袋。他没有发现窗户变干净了,地板擦过了,蜘蛛网不见了,这让玛丽雅姆很失望。但当他看到玛丽雅姆已经在客厅地板上铺了干净的桌布,给他摆好晚餐,他显得很满意。
“我做了豆汤。”玛丽雅姆说。
“很好。我饿了。”
玛丽雅姆从一个圆形的敞口盆给他倒了水,让他洗手。他用毛巾擦手的时候,她把一碗蒸汽腾腾的豆汤和一盘松软的白米饭端到他面前。这是她为他做的第一顿饭,玛丽雅姆心想,要是做饭的时候她的状态更好一些就好了。煮饭时,她还在为烤炉边发生的事情颤抖。她一整天都在害怕豆汤不够浓,颜色不够好看,担心他会认为她放了太多的生姜或者放的姜母不够。
他把调羹放进金黄色的豆汤中。
玛丽雅姆有点忐忑。要是他失望或者生气该怎么办?要是他不高兴地把盘子推开该怎么办?
“小心点,”她努力说,“很烫。”
拉希德撅起嘴唇,吹了吹气,把调羹放进嘴里。
“味道不错,”他说,“盐放少了,但味道不错。甚至说得上美味。”
玛丽雅姆松了一口气,看着他吃饭。她心中闪过一丝骄傲,放松了警惕。她做的不错——甚至说得上美味——这让她喜出望外,他这句小小的恭维令她很激动。这一天早些时候的不快稍稍减少了。
“明天是星期五,”拉希德说,“我带你到处看看怎么样?”
“在喀布尔吗?”
“不。去加尔各答[1]Calcutta,印度城市。”
玛丽雅姆眨眨眼。
“开玩笑啦。当然在喀布尔。还能去哪里呢?”他把手伸进那个棕色的纸袋。“但是,我有些事情要先告诉你。”
他从袋里拿出一件天蓝色的布卡。他提起布卡,这件褶皱的衣服散落在他膝盖上。他把它卷起来,望着玛丽雅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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