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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陶瓷宇航员,那是有一天她和法里克在排水沟中捡到的。当时她六岁,他八岁。莱拉记得他们还为谁先发现了它而小小吵了一架。
妈妈也收拾了她的东西。她的动作很迟缓,恍惚出神地看着它们。她放弃了她那些漂亮的盘子、餐巾、所有的珠宝——留下了结婚戒指——和多数旧衣服。
“你不是打算把这个卖掉吧?”莱拉提着妈妈结婚时穿的裙子说。裙子散披在她的膝盖上。她抚摸着领口周围的花边和彩带,还有那手工缝制在衣袖上的珍珠。
妈妈耸了耸肩膀,把它从她手里拿走。她随手将它扔在一堆衣服上面。就像一下子撕掉一张创可贴,莱拉想。
收拾得最为痛苦的是爸爸。
莱拉发现他站在他的书房里,望着他的那些书架,满脸悲伤。他穿着一件二手的恤衫,恤衫上印着一张旧金山那座红色大桥的照片。浓雾从浪花中升起来,吞噬了那座大桥的桥塔。
“你听说过那个古老的故事,”他说,“你在一座荒岛上。你可以拥有五本书。你想选择哪五本呢?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真地非选不可。”
“我们必须回头再买一些新的书,爸爸。”
“嗯,”他悲伤地笑起来,“我无法相信我就要离开喀布尔了。我在这儿上学,在这儿找到第一份工作,在这座城市成为父亲。一想到我很快就要在另一个城市的天空下面睡觉,我就觉得很奇怪。”
“我也觉得很奇怪。”
“一首关于喀布尔的诗歌整天都在我脑里跳来跳去。我想它应该是大不里士的赛依伯在17世纪写的。我以前全部背下来,但现在只能想起其中两句了:人们数不清她的屋顶上有多少轮皎洁的明月也数不清她的墙壁之后那一千个灿烂的太阳[1]全诗见本书附录。[1]”
莱拉抬起头,发现他正在抹眼泪。她伸出一只手,抱住他的腰。“啊,爸爸。我们会回来的啦。等这场战争结束。我们就会回到喀布尔,奉安拉之名。你将会看到的。”
第三天早上,莱拉把一堆堆的东西搬到院子里,然后把它们摆在前门。他们将会雇来一辆出租车,将所有这些物品送到一间当铺。
莱拉不停地在房子和院子之间走进走出,来来回回,搬着成堆的衣服和盘碗,还有爸爸的书,一箱接一箱。等到中午时分,摆在前门的那堆物品已经齐腰那么高了,她本该感到精疲力竭。但她知道自己每搬一次东西,和塔里克的重逢就更接近一点,所以她越搬脚步越轻快,越搬双手越有劲。
“我们得去雇一辆出租车。”
莱拉抬起头。原来是妈妈在楼上的卧室朝她大喊。她的身体伸出窗外,手肘支撑在窗台上。明亮而温热的太阳照耀着她日渐灰白的头发,她那张瘦长的脸洒满了阳光。妈妈身上穿着四个月前她举办午宴那天穿的深蓝色裙子。一条年轻的裙子会让女人显得很年轻,但是那一刻,在莱拉眼中,妈妈很像一个老太婆。一个双臂纤细、太阳穴深陷、双眼无神、累得眼圈发黑的老太婆,和那些发黄的结婚照片中那个容光焕发、体态丰腴的圆脸女人完全是两个人。
“两辆很大的出租车才装得下。”莱拉说。
她也看到了爸爸,在客厅里面把装着书籍的箱子叠起来。
“你那边事情做好之后就上来,”妈妈说,“我们坐下来吃顿午饭。水煮蛋和吃剩的大豆。”
“都是我最喜欢吃的东西。”莱拉说。
她突然想起了她的梦。她和塔里克坐在一张被子上。海洋。海风。山丘。
这时她心里奇怪,是什么声音那么像沙子的歌声呢?
她停下了手中的活。她看见一只灰色的蜥蜴从地上的一道裂缝爬出来。它的头左右摇晃。它眨了眨眼,冲到一块石头之下。
莱拉又想起了那个海滩。只不过现在歌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且越来越响。每一秒都变得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大声。它涌进了她的耳朵。把其他一切声音都淹没了。那些海鸥变成了长羽毛的哑剧演员,它们的嘴巴不停地张开闭上,却没有啼叫;海浪扑打上来,水花和泡沫四溅,却没有涛声。沙子唱起了歌。这时歌声变得很凄厉。听上去像是……清脆的叮当声?
不是叮当声。不是的。是呼啸声。
莱拉手中的书籍掉落在脚边。她抬头看着天空。伸出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面。
然后传来一声巨响。
一道白光在她身后闪起。
某些灼热而猛烈的东西从后面扑到她身上,把她撞得双脚离地。把她抬到空中。这时她飞了起来,身体在空中不停地扭曲着,旋转着;她看见天空,然后是陆地,然后是天空,然后是陆地。一大根燃烧的木头从她身边飞过。同样从她身旁飞过的还有一千块玻璃的碎片,莱拉觉得自己似乎能看清每一块在她周围飞舞的碎片,慢慢地、一块接一块地不停翻动,每一块碎片上面都有阳光在闪耀。像是细小而美丽的彩虹。
然后莱拉撞上墙壁。摔倒在地上。一大堆泥土、碎石和玻璃倾洒在她的脸和手臂上。她记得最后看到的是一件东西轰然掉落在附近的地面上。一大块鲜血淋漓的东西。在那件东西上面,一座红色大桥的塔尖穿过一阵浓雾。
人影在身边走动。荧光灯在天花板上照射下来。一张女人的面庞出现在她的脸部上方晃动。
莱拉昏迷过去,回到黑暗之中。
另外一张脸。这次是一张男人的脸。他的脸看上去很宽,皮肤有点松弛。他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发出声音。莱拉听到的只是一阵铃声。
这个男人朝她挥了挥手。皱眉。他的嘴唇又动了起来。
很痛。呼吸很痛。浑身都痛。
一杯水。一颗粉红色的药片。
回到黑暗中。
又是那个女人。脸很长,两只眼睛之间的距离很窄。她说了几句话。莱拉什么也听不见,只听到一阵铃声。但她能看到那些字词,像稠浓的黑色药水一样,从那个女人嘴里流出来。
她的胸膛发痛。她的手臂和双腿都很痛。
身边到处是人影晃动。
塔里克在哪里?
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黑暗。一些星星。
爸爸和她坐在某个很高的地方。他指着一片麦田。有个发动机启动了。
那个长脸的女人站在旁边,俯视着她。
一呼吸就发痛。
某个地方传来手风琴的声音。
谢天谢地,又是一颗粉红色的药片。然后是一阵深深的寂静。一阵深深的寂静掩盖了一切。
第二十七章
玛丽雅姆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女孩的眼睛眨了眨。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女孩的嘴唇动了动。她闭上眼睛。咽了一口唾液。她的手摸了摸左边的脸。她说了一句话。
玛丽雅姆弯下腰,靠近一些。“我的耳朵,”女孩气若游丝地说,“我听不到声音。”
第一个星期,在粉红色药片的帮助下,女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拉希德支付了她的医疗费用。她在睡觉的时候喃喃自语。有时候她会含糊地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呓语,大喊大叫,呼唤着一些玛丽雅姆并不认识的名字。她在睡觉的时候哭了起来,变得暴躁不安,踢掉毛毯,玛丽雅姆只得把她按在床上。有时候她不断作呕,把玛丽雅姆喂她吃下去的一切都吐出来。
当她不焦躁的时候,盖着毛毯的女孩总是忧郁地瞪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出几个字,回答玛丽雅姆和拉希德的问题。有些天,当玛丽雅姆和拉希德先后喂她吃饭时,她活像个小孩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若见到玛丽雅姆拿着调羹走过来,她就会变得很顽固。但她很容易觉得疲累,最终会屈从于他们连哄带骗的不懈劝告。投降之后,她会咽咽呜呜地哭个不停。
拉希德让玛丽雅姆给女孩脸庞和脖子上的伤口涂上抗生素药膏,也给她的肩膀、前臂和小腿上缝合的创口涂上了。玛丽雅姆给它们包扎上绷带;绷带脏了她就洗干净,循环利用。当女孩忍不住呕吐的时候,玛丽雅姆就把她脸上的头发抹掉,用手把它拢到她的脑后。
“她会在这里待多久?”她问拉希德。
“待到她好一些。你看看她,都不像个人样了,能去哪里呢。可怜的东西.”
发现这个女孩,把她从废墟中挖出来的,正是拉希德。
“幸好我在家。”他对女孩说。女孩躺着的是玛丽雅姆的床铺,他就坐在床边的一张折叠椅上。“我的意思是你很幸运。我亲手把你挖出来。那儿有一块金属碎片这么大??”说到这里,他伸开拇指和食指,比划给她看;按照玛丽雅姆的估计,至少比它的实际尺寸大两倍。“这么大。就插在你右边的肩膀上。它真的就插在那儿。我当时想这下得用上老虎钳才行。但是你现在没事啦。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好得跟没碰到过这回事一样。”
拯救了几本哈基姆的书籍的,也正是拉希德。
“大多数都变成灰烬啦。剩下的恐怕也被人抢走了。”
第一个星期,他帮玛丽雅姆照料女孩。有一天,他下班回家,带来一条新的毛毯和一个新的枕头。另外一天带回来一瓶药片。
“维生素。”他说。
拉希德还告诉莱拉,说她朋友塔里克的家现在被人侵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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