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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涛对着屏幕冷笑一声,几乎要为自己的聪明鼓掌叫好。
可这时,协议中的某一条又引起了她的注意:“甲方同意支付给乙方杂志书改版第一期的编辑费用和相关画稿的处理费8000元整。“
改版后每期出版社应该杂志制作团队三万元。如果从改版第一期开始撤销杂志,没有用文稿,问稿费不用支付,但画稿是约稿制,画手们已经画了就必须支付。这很好理解。不好理解的是,8000不是个整数,但加上原排版员的工资2000之后,它就成了整数。
在期刊制作过程中,出版社不会知道团队内部流程,自然也就不知道制作进度。出版方不会知道秋和早早就停止了当期杂志制作,也就更不会知道不需要支付排版员工资。
如果处理稿费这个数字是秋和提出的,薛涛觉得她不会像个二百五一样交待“你们可以少给我2000元”,这多余的钱就算她自己不在乎,平分给团队成员们,还能做最后一次好人。
如果这个数字是出版社提出的,那出版社如何未卜先知呢?
排版员与其他团队成员不同,他并不是学生。他突然提出辞职,秋和立刻放行,并且马上宣布“停止一切工作”,而本该不知道这件事额出版社却已经了然无需支付他工资了。
薛涛觉得整个脑袋一片混沌。
她把秋和与出版社之间的邮件往来全部点开看了一遍。找到一封去年十月初写给出版中心主任的邮件,似乎可以解释其中的疑点——“为了规范作业,以后排版社也不跟出版社直接联系。合同是我跟出版社签的合作合同,所以出版社只需联系我一个人……最终成品由我快递给出版社,退改意见请您整理好一个完整的书面意见发到我邮箱,具体怎么改由我传递给团队。像那种我的杂志少文章多图片而我却一无所知的事不想再发生了。……我也希望我的团队成员能单纯一些……如果我做这个杂志的主要阻力来自合作者,那将会产生相当令人遗憾的矛盾。”
秋和的语气可以说十分不客气。薛涛认为原因在于这封信的后半部分——“合同上写明稿费应在出书后一个月内支付,理应在印刷之后立即开出稿费单。但是我们的制作已经到12月号、10月就要上市了,却依然没有拿到9月号的稿费……”
拖欠稿费的事薛涛从未听秋和说起,她感到既意外又并非特别意外,求和不是个会向无关人员倾诉报怨的人,薛涛是文编,在财务问题上无疑是无关人员。
给写手、画手汇稿费本不是繁重的劳动,为什么每次见米白她都不断接电话作事务缠身状?为什么她最后会辞职?为什么她辞职后求和接手那些杂物,连一些写手都来反应没有按时收到稿费?原先她只是以为求和生活中需要忙的事比米白多,顾不过来。可现在看来原因并不是这么简单。
薛涛已经不想再追究杂志停刊的根本原因,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有太多事不了解。
同时她也发现,有些事并不像自己想得那么复杂。秋和在建议改版的一份策划书中描述重点作者之一“自创刊以来每期都有文章上稿,实力稳定,广受读者好评,根据论坛、贴吧以及读者调查表统计,现为杂志人气最高的作者之一。其作品皆为同龄人之中的上乘之作,独具诙谐风趣的个人特色。自长篇预告在网络上发布以来,受到读者关注度最大。”……“此作者叫有培养前途,希望出版社与她和其他两名重点作者签订长约,并于时机成熟时在杂志相关书系中添加其个人文集与长篇单行本的计划。”
而那个日期之后一封来自出版社的回邮,却只字未提签约之事。
也许真得像秋和所说“他们对杂志都没有兴趣了,怎么会对作者有兴趣?”,也许又像秋和所说“社会很复杂,不是你刨根问底就总能找到答案”,薛涛这次信服了。
她望着面前草稿纸上被全齐的两个密码,突然想起这个时间,秋和应该在朝阳区的出版中心签协议,不在寝室,也用不着携带笔记本电脑。薛涛未作半秒迟疑,就收拾东西回了寝室,他不知道自己想在秋和电脑里找什么,但就是想找点什么。
但开机后输入密码,却被报错。
薛涛重输一遍,还是被报错。她不禁蹙起眉,秋和改过密码,在昨天晚上到现在开机之前改过密码。任她再谨慎也不可能每天换一个开机密码,那样她自己都未必记得住。那么为什么正好在这个时候平白无故改密码?如果她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为什么不把邮箱密码一并换掉?
薛涛满腹狐疑的关机,盯着黑漆漆泛着光的屏幕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
唯一的解释是——如果你看不见秋和的秘密,那是她不想让你看见。
如果你看见了秋和的秘密,那是她想让你看见。她的解释你不相信,非要查证一番,那么就去查,她把你想要的全都给你,因为她问心无愧,无需隐瞒。
薛涛一边摇头苦笑一边痛下决心,从今以后,再也不管秋和的闲事。
【五】
秋和从出版中心的大楼里出来,上了车。叶玄问她:“回学校?”
“送我到五道口吧,晚上和沈芃约好一起吃饭。”
“你不是来签终止合同的么?”
“是啊。”
“那怎么一点也不难过?”叶玄又抽空瞥她一眼,“像块墓碑一样面无表情。”
秋和把脸别向另一边车窗,叹了口气:“我从未成年就开始做这个杂志,它是和我一起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不难过?你别开我玩笑,每个人表现难过的方式不一样。”
“这我知道,但我第一次见有人表现难过的方式和她表现喜悦、担忧、窘迫、激动地方式一样。”
秋和笑出声,狠锤他肩背:“都跟你说我郁闷了,还贫!有没有同情心啊?”
“不就是为了逗你笑嘛。我真怀疑你杀人放火再越狱后走在大街上也是这副表情。”
“专心开你的车。”秋和瞪他一眼,作对般的扯过安全带给自己系上。
叶玄果然很愤然:“不相信我!我自己都没系。”
“连你都系安全带了谁还敢上车?话说回来,我有点好奇,你每个月要被拍多少照?接到多少闯红灯的罚单?”
男生得意洋洋的笑起来:“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拍照被我改装过,就这么看根本没什么,但摄像头一照它就反光,什么也照不到。”
“你挺行啊……这物理系也没白呆三年。”
叶玄这才听出她画中的讽刺,反击之语还没出口,自己就转移了主意,“诶——?他妈的这辆车怎么回事,变道也不打灯,别了我两下!会不会开车!我操!”说着挂上一档,窜到灰色轿车的前面,急踩刹车。秋和因着惯性向前,幸好系了安全带,否则要撞在挡风玻璃上。
那辆灰色轿车无法不急刹车停住。
叶玄在环线上开门下车。秋和解开安全带,稍后一步也跟着下了车,接着她看见从灰色轿车驾驶室出来的男生。他的表情与叶玄一样,从愤怒转为惊讶。
秋和感到自己背施了定身术。
一个女生在接下去一秒从灰色轿车副驾驶上走出来。和两年前一样,依然是一侧撩向耳后的中分长直发。穿明度偏紫的蓝色大衬衣配淡紫色绸缎短裤,象牙白的宽表带和细腰带,给人“高处不胜寒”的冷峻感,但没人会否认是个美女。她根本没看那两个男生,下车后直接顶着秋和,即使相距数米,也看得见她眼底深处藏的蛊。印象太深刻,不会忘记,她叫姒弈。
“姒弈,上车。”男生回过神,喊了一句。
但姒弈想没听见似地,扶住车门,看着秋和,纹丝不动。
这瞬间脑海里突然闪过的是恐吓信上那句话——是什么让你成为你。
花落入水,因为枯枝无法负荷;风吹向海,因为荒土承载不起。
那么我也想知道,秋和为何成为秋和。
叶玄的目光从求和脸上移开,一个箭步冲上前,强行扯开车门,把男生从驾驶室里拖出来,二话不说,照准面门就是一拳。论打架,当然没有人是叶玄的对手,虽然对方也奋力还击,但很快就倒地不起。叶玄擦去嘴角的血迹,给他最后一脚:“姓郑的,两年前爷就警告过你,有多远滚多远!别让爷再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打你算轻的!”说完转身回车里。
秋和面无表情的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去,重新系好安全带。
剩下的一路,叶玄把车开的寻死觅活,终于在第三次堵车时恢复了平静,才想起秋和一路也一言不发。他偷瞄秋和一眼,感到车厢里让人静的不自在,开了电台音乐。
最后车停在城铁站边的一条路上——距离秋和和沈芃约定的地方不远,叶玄没熄火,秋和一动不动也没立即下车。两个人都觉得不该这么分开,有什么应该说清楚,可谁也不想开口。到底是叶玄先沉不住气,转过身帮秋和按下按钮,扯出安全带放回去。“我知道,我揍他,你生气了。但是不揍他不行……他跟我抢车道……是可忍,你孰不可忍……”
男生一边找些站不住脚的理由一边偷瞄秋和察言观色,这一眼扫过去,正碰上女生的目光,突然连借口也说不下去了。不知怎的,扯着安全带的手没能松开,脑一热,就借着这姿势俯身过去,迅速在秋和的唇上碰了一下,。那一瞬,他清晰地看见女生的眼睛一眨。
“死定了。”坐回原位的时候暗忖,“会死成一节一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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