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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午没课,方丝萦刚吃过午饭,柏亭亭就蹿进了屋里来,嚷着说:
“方老师!马上走吧,老尤已经开了车来接你了。”
“哦!”方丝萦轻蹙了一下眉梢,又微微一笑,“你爸爸记得倒挺清楚的。”
“你的箱子收拾好了吗?我去叫老尤来搬!”柏亭亭喊着,又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方丝萦站在室内。一时间,有份迷惘而荒谬的感觉。怎么回事?自己真的要搬到柏家去住吗?这好像是不可能的,是荒诞不稽的,是缺乏考虑的。她还记得刘校长和李玉笙她们听到这消息后所露出的惊讶之色,她也体会出她们都颇不赞成。但是,没有人对她说什么。她知道,在刘校长她们的心目里,她始终是个怪异的、不可解的人物,是个让她们摸不清、想不透的人物。事实上,自己真的有些荒唐!搬到柏家去住,她每根神经都在向她提示,这个决定是不妥当的。那是个太复杂的家庭,她卷进去,必定不会有好结果!可是,她无法抵制那股强大的、要她住进去的诱惑力。那柏宅有些儿魔力,那含烟山庄、那废墟、那盲人、那孩子、那逝去的故事……在在都有着魔力,她抗拒不了!或者,有一天,她真会写下一本小说,像《简·爱》一般,有废墟、有盲人、有家庭教师……她猛地打了个冷战,多奇异的巧合!现在,所缺的是一个疯妇,那柏宅的大院落里,可真藏着一个疯妇吗?
柏亭亭跑回来了,来回的奔跑使她不住地喘着气,额上,一绺头发被汗水濡湿了,静静地贴在那儿。脸庞也因奔跑而红润,眼睛却兴奋地闪着光。在她后面,一个年约四十岁、瘦瘦高高的男人正站在那儿,穿着件整洁的白衬衫,灰色的西服裤,身子是瘦削而挺拔的。方丝萦接触了那人的眼光,她不禁瑟缩了一下,这眼光是锐利的。
“是方小姐吗?我是老尤,柏先生让我来接你。”
“哦,谢谢你。”方丝萦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希望自己看起来威严一点,“箱子在那儿,麻烦你了。”
老尤拎起了箱子,先走出去了。方丝萦到校长室去,移交了宿舍的钥匙。然后,她坐进了汽车,挽着柏亭亭那瘦小的肩膀,她看着车窗外面,那道路两旁,全是飞快地后退的茶园。柏家的茶园!她的精神又恍惚了起来,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事呢?
这段路程只走了三分钟。亚珠跑来打开了大门,车子滑进柏家的花园,停在正房的玻璃门前面。柏亭亭首先钻出车子,嚷着说:
“方老师,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别管那箱子,老尤会拿上来的。”
牵着方丝萦的手,她们走进了客厅,柏亭亭的脚步是连跑带跳的。客厅中阒无一人,柏亭亭拉着方丝萦向楼上冲去。猛然间,她收住了脚步,仰头向上看,欢愉立即从她的脸上消失,那小小的嘴唇变得苍白了。方丝萦也诧异地站住了,跟着柏亭亭的视线,她也仰头向上看,然后,她和一个女人的视线接触了。
那是个相当美丽的女人,与方丝萦心中所想象的“后母”完全不同。她有张椭圆形的脸庞,尖尖的小下巴,一对又大又亮的眼睛,挺秀的眉毛和小巧的嘴。这张脸几乎没什么可挑剔的,如果硬要找毛病的话,只能说她的神情过于冷峻,过于严苛,过于淡漠。她的身材也同样美好,纤秾合度,高矮适中。她穿了件粉红色滚蓝边的洋装,宽袖口,小腰身,相当漂亮,相当时髦,也相当配合她。她的头发蓬蓬松松的,梳成了很多小鬈,给她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韵致,缓和了她面部的冷峻。在她耳朵上,垂着两个粉红色的大圈圈耳环,摇摇晃晃的,显得俏皮,显得娇媚。她很会装扮自己,而且,她还很年轻,大概顶多三十出头而已。那身装束把她的年龄更缩小了一些。方丝萦很为她惋惜,如果柏霈文的眼睛不瞎,他怎可能冷淡这样一个年轻美貌的妻子!
在她打量这女人的同时,对方也在静静地打量着她。方丝萦猜想,自己给对方的印象,一定远不如对方给自己的。近视眼,梳着老式的发髻,穿着那样一身黑色的旗袍,该是个典型的教员样子吧!她在对方脸上看出了一抹隐约的、轻蔑的笑意。然后,那女人静静地说:
“欢迎你来,方小姐。”
“是柏太太吧?”她说,慢慢地走上楼去,仍然牵着柏亭亭的手。
“是的,”柏太太微笑了一下,那微笑是含蓄的,莫测高深的,“亭亭会带你去你的房间,”她说,适度地表示了她雇主的身份,“我很忙,不招待你了,希望你在我们家住得惯,更希望亭亭不会使你太麻烦。”
“她不会,”方丝萦微笑地说,迎视着对方的眼睛,这对眼睛多大,多美,多深沉!“亭亭是个乖孩子,我跟她已经很熟了。”
“是吗?”柏太太笑了笑,眼光从柏亭亭身上扫过去,方丝萦立即觉得那只抓住自己的小手痉挛了一下。出于下意识,她也立刻安慰地把那只小手紧握了一下。于是,在这一瞬间,一种奇异的、了解的情感联系了她和亭亭,仿佛她们成为了联盟者,将要并肩对抗一些什么。柏太太扶着栏杆,开始走下楼梯,她的背脊挺直,步伐娴雅而高贵。方丝萦眩惑地望着她,觉得这走路的姿势,这神情都那么熟悉,一种典型的、贵妇人的样子。她一面下楼,一面说:“那么,很好,让亭亭带你去吧。”她的眼睛已不再看方丝萦,而直视着那正拎着皮箱走上楼来的老尤说,“老尤,准备车子,送我去台北。”
“是的。”老尤应了一声,径自把箱子送到楼上去了。
方丝萦牵着柏亭亭继续上楼,她听到柏太太的声音,在楼下清晰地吩咐着:
“亚珠,不要等我吃晚饭,我不回来吃。”
一上了楼,亭亭又恢复了她的活泼,她高兴地指给方丝萦看,那一间是她父亲的房间,那一间是她母亲的,那一间是她的。方丝萦发现这幢房子设计得相当精致,楼上有个小厅,陈设着一套很小的沙发,放了一个花架和电话机等,除了这小厅之外,只有四个房间,是两两相对的,中间是走廊。阳台成为环形,围绕着整栋房子,方丝萦猜想,每间房间一定都有门通向阳台。柏霈文和他的妻子住面对面的两间,方丝萦和柏亭亭就住了剩下的面对面的两间,柏亭亭隔壁是柏太太,方丝萦隔壁是柏霈文。
“你爸爸和妈妈怎么不住一间房?”方丝萦问。
“他们一直这样住的。”柏亭亭不以为奇地说,一面告诉方丝萦,“你住的房间原来是客房,现在给你住,我们就没有客房了。”
“你们家常常有客人来住吗?”
“不常常,只有高叔叔,每年来住一两次。”
“高叔叔?”
“是的,高叔叔,他是爸爸的好朋友!”柏亭亭说,“他在南部开农场,不常来的。他来也没关系,可以睡楼下。”拉着她,柏亭亭一下子冲进了为方丝萦准备的房间,兴奋地喊,“你看!方老师,你喜欢吗?”
方丝萦有一阵晕眩,她必须扶住墙,以稳定自己。这是怎样一间房间!她置身在一座宫殿里了,一座梦寐已久的宫殿!她意乱神迷地打量着这房间,地上,铺着的是纯白的地毯,窗子上,垂着黑底金花的窗帘,一张有白色栏杆的、美丽的双人床,一个白色金边的梳妆台,一张小小的白色书桌……所有的颜色都是白、黑与金色混合的,但是,那张床上,却铺着一床大红色的床罩,因此,也缓和了黑白颜色所造成的那份“冷”的感觉,给整个房间增添了不少温暖。在墙上,有个很小的古董架,放了几件瓷器的摆设,架子的正中,是个长方形的格子,里面放着一个大理石的雕塑——希腊神话故事里的欧律狄刻和她的爱人俄耳甫斯,雕刻得十分精致和传神。这种种种种,倒都也罢了,最让方丝萦激动的,是床边的一个白色金边的小床头柜上,放了盏有白纱灯罩的台灯,台灯旁边,有个黑色大理石的花瓶,里面插着一瓶鲜艳的黄玫瑰。
“你喜欢吗?方老师?你喜欢吗?”柏亭亭仍然在喊着,迫切地摇着方丝萦的胳膊。
“哦,我喜欢,真——喜欢。”方丝萦说,靠在墙上,觉得好乏力。她望着那两扇落地的玻璃窗,玻璃窗外,果然是阳台,那么,这阳台可以通往任何一个房间了。阳台上,放着好几盆菊花,这正是菊花初开的季节,那些黄色的花朵在阳光下绚烂地绽开着。越过这阳台再往外看,就是那高低起伏的山坡和那一片片的茶园了。
“老师,你一定不喜欢……”那孩子敏感地说。
“哦,不,不,我喜欢,真的。”方丝萦慌忙打断了她,把她揽在怀里,低低地问,“告诉我,亭亭,这房间本来就是这样子布置的吗?”
“当然不是。”那孩子笑了,“只有地毯没换,其他的家具都是新换的,爸爸指定的家具店里买的。”
“那座塑像呢?”方丝萦指着那个大理石的雕塑问。
“那是家里原来就有的,本来在爸爸房间里,爸爸说他反正看不见,叫我搬到你屋里来算了。”
“哦。”方丝萦的目光又落回到那瓶黄玫瑰上面,这玫瑰,显然也是让人去买来的了,因为柏家花园里没有玫瑰花。她走到床边去,在床沿上坐了下来,觉得精神恍惚得厉害。玫瑰花浓郁的香味弥漫在屋子里,初秋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斜射进来,暖洋洋的。花和阳光,以及这屋子里的气氛,每一样都熏人欲醉。
“还满意吗?方小姐!”
一个低沉的、男性的声音使方丝萦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她看到柏霈文瘦长的身子正斜靠在敞开的门框上,他那样无声无息地走来,使方丝萦怀疑他是否来了很久了,是否听到了她和亭亭的对白。她站起身来,虽然柏霈文看不见,她仍然下意识地维持着礼貌。
“这未免太考究了,柏先生。”她说。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照我的意思配色的。”
“颜色配得很好。”方丝萦凝视着他,这盲人虽然看不见,对颜色却颇有研究呢!“我没想到你对配色也是个专家。”
“我学来的。”柏霈文慢吞吞地说,“我曾经和一个配色的专家一起生活过。”
“哦。”方丝萦应了一声,对屋内的一切再扫了一眼,“其实,你真不必这样费心。”她不安地说,“这使我很过意不去呢!”
“一个准作家应该住在一间容易培养灵感的房间里。”柏霈文笑了笑说。
“准作家?”
“你不是想要收集写作资料吗?”柏霈文的笑意更深,但是,忽然间,他的笑容又完全收敛了,“住在这儿吧,方小姐,”他深沉地说,“我答应你,你可以在这儿找到一篇写作资料,一部长篇小说!”
“我说过我要收集写作资料吗?”方丝萦有些儿啼笑皆非,“我……”
“别说!”柏霈文阻止了她下面的话,“我想,我知道你。”
方丝萦呆了一呆,这人多么武断!知道她!他真“知道”她吗?她扬了扬眉毛,不愿再和他争辩了。走到屋子中间,她打开了老尤早已拎进来的那只箱子,准备把东西收拾一下,那盲人敏锐地听着她的行动,然后说:
“我想,你一定希望一个人休息休息。亭亭!我们出去吧!”
“噢,”亭亭喊了起来,“我帮方老师收东西。好吗?”她把脸转向方丝萦,“我帮你挂衣服,好吗?”
“让她留下来吧,柏先生。”方丝萦说,“我喜欢她留在这儿帮我的忙,跟我说说话。”
“那么,好,等会儿见。”柏霈文点了一下头,转过身子,他走开了。
这儿,方丝萦从壁橱里取出了挂衣钩,让柏亭亭帮她一件件地把衣服套在钩子上,她再挂进壁橱里。亭亭一面忙着,一面不住地说着话,发表着她的意见:
“老师,你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像这件红的,这件黄的,这件翠绿的……为什么你都不穿?你总是喜欢穿黑的、白的、咖啡的、深蓝的……为什么?”
“这样才像个老师呀!”方丝萦笑着说。
“你把头发放下来,不要戴眼镜,穿这件浅紫色的衣服,一定好看极了。”柏亭亭举起了一件紫色滚小银边的晚礼服说。
“哦,小丫头,你想教我美容呢!”方丝萦失笑地说。
“可是,你以前穿过这件衣服的,是吗?”
“当然。”
“为什么现在不穿呢?”
“没有机会,这是晚礼服,赴宴会的时候穿的,知道吗?”方丝萦把那件衣服挂进了橱里。然后,她忽然停下来,把那孩子拉到身边来,问:“你喜欢漂亮的衣服吗?”
“嗯,”那孩子点点头,“妈妈有好多漂亮的衣服。”
“你呢?”方丝萦问,“我只看你穿过制服。”
柏亭亭低下了头,用脚踢弄着床罩上的穗子。
“我每天要上课,有漂亮衣服也没有时间穿……”她忸怩地、低声地说。
“哦。”方丝萦了解了,站直身子,她继续把衣服一件件地挂进橱里,一面用轻快的声音说,“快点帮我弄清楚,亭亭。然后,你带我去参观你的房间,好吗?”
“好!”柏亭亭高兴地说。
方丝萦的东西原本不多,只一会儿,一切都弄清爽了。跟着柏亭亭,方丝萦来到亭亭的房间。这房间也相当大,相当考究,深红色的地毯,深红色的窗帘,床、书桌、书橱都收拾得十分整洁,整洁得让方丝萦诧异,因为不像个孩子的房间了。在方丝萦的想象中,这房子的地上,应该散放着洋娃娃、小狗熊、小猫等玩具,或者是成堆的儿童读物。但是,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是一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卧房。
“好了,亭亭,”方丝萦笑着说,“把你那些洋娃娃拿给我看看。”
“洋——娃——娃——”柏亭亭结舌地说。
“是呀!”方丝萦亲切地看着那孩子,“你的小黑炭啦、小丑啦、金鬈儿啦……”
柏亭亭的脸色发白了,笑容从她的唇边隐没,她僵硬地看着方丝萦。
“怎么?亭亭?”方丝萦不解地问。
那孩子的头低下去了。
“怎么回事?亭亭?”方丝萦更加困惑了。
那孩子抬起眼睛来,畏怯地溜了方丝萦一眼,那张小脸更白了,那对大眼睛里已满盈着泪水。带着种哀恳的神色,她微微颤抖地、可怜兮兮地说:
“你一定知道的吧,老师?”
“知道?知道什么?”方丝萦把那孩子拉到自己面前,坐在床沿上,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仔细地注视着这张畏缩的小脸,“到底是怎么回事?”
柏亭亭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她走开去,翻开了枕头,她从枕头下掏出了一件东西,怯生生地把这样东西捧到方丝萦的面前来。方丝萦诧异地看过去,不禁吃了一惊。在那孩子手中,是个布制的、最粗劣的娃娃。而且,是已经断了胳膊又折了腿的,连那个脑袋,都摇摇晃晃的,就剩下几根线连在脖子上了。不但如此,那个娃娃的衣服早已破烂,白布做的脸已经黑得像地皮,连眉毛眼睛都看不出来了。方丝萦接过了这个娃娃,目瞪口呆地说:
“这——这是什么?”
“我的娃娃,”那孩子喃喃地说,被方丝萦的神色所伤害了,“我想,她不太好看。”
“可是,可是——你其他那些娃娃呢?”
柏亭亭很快地抬起头来了,她的眼睛勇敢地看着方丝萦,下决心地、一口气地说:
“没有其他的娃娃,我只有这一个娃娃,是我从后面山坡上捡来的。小黑炭、小丑、金鬈儿……都是它,我给它取了好多个名字。”
方丝萦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孩子无限怜惜地把娃娃抱回到手里,徒劳地想弄好娃娃那破碎的衣服。她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怎样一个富豪之家啊!她咬紧了嘴唇,觉得心情激动,眼眶潮湿,心底的每根神经都为这孩子而痉挛了起来。好半天,她才能恢复她的神志,抚摩着亭亭的头发,她用安慰的、真挚的声调说:
“这娃娃可爱极了,亭亭。我想,过两天,我们可以给她做一件新衣服穿。”
“真的?你会吗?”亭亭的眼睛发着光。
“我会。”方丝萦说,泪水几乎夺眶而出。她不想再参观亭亭的衣橱了,她可以想象衣橱里的情况。看着柏亭亭把娃娃收好,她拉着这孩子的手说:“今天下午我们不做功课,晚上再做,现在,你愿不愿意陪我到外面去散散步?”
“好啊!”孩子欢呼着。
“那么,快!去告诉你爸爸一声,我们走!”
柏亭亭飞似的跑开了。
半小时之后,方丝萦和柏亭亭站在含烟山庄的废墟前面了。凝视着那栋只剩下断壁残垣的房子,柏亭亭用一种神往的神情说:
“他们说,我死去的妈妈一直到现在,还常常到这儿来。”
“什么?”方丝萦问,“谁说的?”
“大家都这么说。”柏亭亭仰视着那房子的空壳,“我希望我看到她,我不会怕我妈妈的鬼魂。”
方丝萦愣了一下。
“世界上没有鬼魂的,你知道吗?”
“有。”那孩子用坚定的语气说,“妈妈会回来,我和爸爸都在等,等她的鬼魂出现。”
“有人看到过她的鬼魂吗?”方丝萦深思地问。
“有。很多人都说看到过。上星期,有天晚上,亚珠从这儿经过,还发誓说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在这空花园里走,吓得她飞快地跑回家去了。如果是我,我不会跑,我会过去和她谈谈。”
“噢,别胡思乱想了,”方丝萦不安地说,她最恨大人把鬼魂的思想灌输给孩子,“让我们走吧。”
“你怕?”柏亭亭问。
“我不怕!”
“你别怕我妈妈,”亭亭继续说,眼光热烈,“我妈妈是顶温和,顶可爱的人。”
“是吗?你怎么知道?”
“我爸爸说的!”
“哦!”方丝萦站住,她再看向含烟山庄,那幢残破的房子耸立在野草、荆棘和藤蔓之中。她幻想着它完整时候的样子,幻想着那个“温和、可爱”的女主人,和她那眼睛明亮的、多情的丈夫,在这儿怎样地生活着!她幻想得出神了,在她身边,那个小女孩也同样出神地伫立着,幻想着她那逝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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