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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意思?”
“两年前,几个评论界的大尾巴狼也这样说,不过我觉得更应该叫困兽犹斗。都怪他们,书还没出就给我一等奖,难免让我自我爆炸。”
“都有谁啊?”
“白马、黑马、瘦马、非马、夜马……都是马,应该叫他们大尾巴马才对。就一马帮。”
“我知道这帮人,不咋地,都是走穴捞钱,满嘴跑火车。你别在意。”
“也太不值钱了,不到五百块,评价就这么高——囚徒困境。要给一万块,肯定把茅盾奖扛回家;有个十万八万,还不弄个炸药奖(注:炸药奖,指诺贝尔奖。)——提名什么的?”我数落起来。
“我可一分钱好处还没落着呵。”
我意识到不妥,立即说:“不给钱,才说真话呢。——我们说正事吧。”
“我已经约好了,下午两点,阜成门华联商厦门口。”她说,“那人叫陈宁安。”
“那人咋样?”
“我觉得还行吧,不熟悉,工作关系简单接触过。”
我一看快午饭时间了,就邀她去吃川菜,她很高兴,又说:“还是我给你接风吧,你是客人嘛。”
“这儿是四川驻京办,谁是客人啊?”我笑。
“可这儿是北京啊。”
“北京是全国人民的,再说这儿是四川省驻京办,你就别争啦。”我站起来说,“这里川菜挺地道的,就是价格有点欺负人。”
“好吧,下次我来挨这欺负吧。”
电梯口旁,她说:“你和照片上不太像了。”
“是吗?那是八年前的照片了。”我感慨道,“生活的艰辛就像一把隐形刀子,杀人不见血啊。”
“我不是说你老了,照片上特别严肃,你挺可乐的。”
“像我这样的社会渣滓,党不疼国不爱的,再不可乐点,你说我怎么活?”我按开电梯,让她先入。
“哼,还挺绅士的。”她笑。
吃饭时,谈起她留学的事情。我问:“为啥非要留学呢,学海无涯苦作舟啊!”
“我本来不想走,可是国内很多地方不尽如人意。”
“你能混到北京——对不起,我不该用‘混’这个词。你留在北京,大学助教,多让人羡慕啊,还走啊?” “嗨,这算啥。我大学同学走得差不多啦,我算晚的了。”
“人民把你们培养出来,都这么走了,咱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还怎么搞啊?”我笑言。
“呵呵,你说话的口气像个保守派官僚。”她也笑起来,“可是他们的子女差不多都走了,所以这个问题你问错人了。再说,就算我想留下来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我没机会啊。”
“咋没机会了?”
“这儿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个小说不是一半都写机关人际关系吗?”
“我那是瞎编,事实上我一天也没在机关待过,纯属意淫——不好意思。”我拍打了自己嘴巴一下,接着说,“我一毕业就沦为社会闲杂了,现在是资深社会贤达,进入政协指日可待。——大学应该单纯多了吧?”
“你没待过,文化人成堆的地方累上加累,全来阴的。我是直性子,很不适应,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明白,《围城》里有一句话:鸡鸭多的地方,粪多;女人多的地方,笑多。斗胆来个狗尾续貂,文人多的地方,妖风多。”
“精辟!”
“‘川北凉粉’是我家乡小吃,尝尝怎么样?”我把刚上的菜指给她。她尝后说:“劲道,真辣,过瘾。”
“你是去读啥专业来着?”
“文学,也许转成社会学,社会学更有前途。”武彤彤解释说。听见社会学我TMD就想抽筋,我拼命忍住了,问:“你这一去几年啊?”
“如果读硕士,三年吧;如果读博士就长了,人文学科硕士加博士要读七八年,甚至十年。国外不认中国的研究生学历,连我母校都不认,所以我会从硕士读起。”她辣得直嘘气,拿起凉茶喝。
“就这么读下去啊?”
“走一步看一步了。”
“还回来吗?”
“不知道,看情况再说。——你咋这么关心我啊,怕我嫁不出去啊?”她忽然异样地盯着我。我一慌:“呵呵,你现在就已经很困难啦。这是个社会问题,你就研究你自己吧。”
“你啥意思啊?”她笑起来。
“地球人都知道,自太监消失后,人类就分为三类——男人、女人、女博士。”我一本正经地说,“现在人妖填补了太监的空缺,严格说还是有四类。”
“我抗议!我看你一点正经没有!”她笑着嗔怒道。
“我说的是事实,要不我们做个实验。”我喝了几杯酒,有些不像话了。
“啥诡计?”
“也没啥,就在这餐厅,如果嫌人少,吃完饭上长安街去做这个实验。”我绘声绘色:“你呀,就拿出当年伟大领袖在天安门那种气势高声宣布——本人某某,京华大学博士,年方二八,待字闺中。你看有啥反应?”
“我神经病啊?”武彤彤拿餐巾纸捂住嘴笑,“我知道——我知道你拿我开涮。有啥反应?我倒想听听。”
“那问题可严重了。”我信口开河,“恐怖袭击啊!如果在餐厅,所有男的都趴桌下去啦;如果大街上,会爬树的都上了树,小偷都上了房梁,不会爬树的统统钻进地铁防空洞啦。”
她笑得岔气:“笑死我啦,我有那么寒碜吗?”
“不是你寒碜,而是哥们寒碜。”我用餐巾纸抹抹嘴唇,问她,“吃好了吧,我们结账吧。”
“味道真不错,有机会再来。”武彤彤一边收拾自己的包,一边说,“我第一次看你书稿,还以为你也是哪个名校出来的呢。”
“呵呵,听听这个‘也’字,智力上的优越感欲盖弥彰啊。”我说着向服务员挥手。
“你多虑了。”
“没关系,这是骨子里的东西,谁都一样。”我掏钱付款,接着说,“就像从小我们受尽了老师在知识上的欺负,有机会肯定转嫁出去——瞧瞧我对服务员的恶劣态度。”
“你真敏感,我得小心应付了。”她笑。
出院子、胡同,上长安街,我们并没有做那实验,而是从建国门乘地铁前往阜成门。不是上下班高潮,却是旅游高峰,警察和保安异常多。武彤彤动作比我还敏捷,一个闪身就挤进了地铁门。我被人群堵在后面,她眼明手快,不由分说一把拽住我,几个回合,我像累赘一样被拽了进去。刚正常呼吸几口,突然一个男的一惊一乍:“特大消息啦:著名歌星甜妹自杀了!甜妹不堪人言可畏于昨夜两点家中自杀,年仅三十二!……两块一份!” 一个看上去颇有气质却失魂落魄的男青年拿着一摞报纸,在旅客眼前一晃,反复吆喝。这是一份闻所未闻的报纸,封面上的确有甜妹自杀大标题,配以甜妹玉照。大多数人都木然,一人咕哝:“关我屁事!”
武彤彤说:“得了,这一段时间甜妹天天自杀!”
我凑趣:“与时俱进了,两年前我来北京时刘德华天天自杀,现在成甜妹啦。”
果然,几个买了报的发现上当,破口大骂,报贩已经胜利大逃亡。几个职业地铁乞丐换班了,他们挨个儿要钱,脏兮兮的手伸到你的鼻子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你,把你盯得问心有愧魂飞魄散。我们拒绝和乞丐对视,面对面交谈着。半个小时里,我们紧紧站在一起,拉住吊环,前言不搭后语地聊着琐碎的话题:北京交通、天气、食物、留学……有时候,我们身体不由自主地磕磕碰碰;有时候,我能感觉到她温热的鼻吸气流拂过我湿漉漉的脸面。
4
江苏人陈宁安典型的、还没富起来的中年知识分子形象,清矍、精明而虚头巴脑。他背着黑帆布包,眼镜背后是疲惫、机警而游离的双眼。寒暄几句后,他拿出一包民工特供烟“黑河”,示意我也来一支,我婉拒了。这和香烟牌子无关,我当时已经戒烟三年了。
在阜成门华联商厦顶楼餐饮部,我买了一堆饮料,开始畅谈我们的发财大计。陈宁安先问我对图书行业是否熟悉。武彤彤帮我回答:“人家都写书了,能不熟悉吗?”
“我爱逛书店,也挺爱买书。闲人嘛。”我说。
“那多好,以后出书了直接放自个店里卖得了,省得被剥削一次,书店黑着呢。”陈宁安将烟点燃,猛吸一口,兴奋地说,“书店赚的就是闲人的钱。咱中国这么多人,闲人也少不了。您一年买书花多少钱?”
“难说,时多时少,一年下来怎么也得几百块钱吧。”我说。
“如果每个人花你一个零头就不得了,‘席叔书屋’您知道吗?”陈宁安问我。
“听说过。”
“那就是几个闲人开给闲人的书店,现在做大了,听说要上市了。还有‘三联书店’也是闲人养起来的。”
“‘三联’是老字号了。”武彤彤补充,“改天我带你看看吧,很有特色。”
“更不要说——”陈宁安继续说,“咱还可以赚学生的钱。中国几亿学生呢,这市场,可以说无穷大。光北京就有几百万学生。”
“理论上说没问题,还是越细越好,最终还得落实到细节上。”我说。
“有道理,魔鬼在细节中。”陈宁安从黑包里拿出一个大本子,翻开,再取出一支笔。我们几个像研究军事地图的参谋一样俯身端详起来,就差一个放大镜了。陈宁安指着简约地图上密布的三角形说:“我经过各种途径,基本摸清了北京书店分布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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