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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职业。”
老头有些愣了:“这叫啥职业,就是无业吧?”
“下岗再就业,你要看下岗证吗?”我嬉皮笑脸地说,“我说了随便你咋写,就写无业游民吧,你们的说法叫‘无正当职业’、‘社会闲散人员’。”
登记完毕。老头深明大义似的说:“既然是暂住,就得办证,这也不是咱定的,公民就得遵纪守法,咱也好交差。您说不是不这个理儿?”
我说我是中国人,爱住哪儿住哪儿,要不你们把我遣送了,还省一张车票呢。
“行,不拿居委会当领导。”老头慢吞吞地话里有话,“那咱们只好向相关部门反映了。”
我差点笑岔气,一付无所谓的样子:“随你怎么着,相关部门我又不是没去过——我呀,惯犯了。”
老头和老太太磨磨叽叽走了,晚上“相关部门”果然被引来了,一付狐假虎威嘴脸。这“虎”五十上下,黑制服,高大肥胖,以一脸凛然正气掩饰仕途上的失败。他哼哼哈哈,在室内扫了几遍,又去阳台察看,那阵势活像在犯罪现场搜寻蛛丝马迹。老雌狐说:“嚯,还有腊肉呢。”
“已经被偷了一次啦,你们什么服务,形同虚设,就知道收钱。”我抱怨。
“要不说加强管理呢。”黑制服说。他们又敲开隔壁“小夫妻”的门,查看了他们的证件。这时小羽回来了,也被查了身份证。这屋里就我这个臭外地的属于不稳定因素。看见桌上床上和柜子上尽是中英文书,黑制服和蔼了一些:“您干啥工作啊?”
“翻译。”我说,他佩服的口气说,行啊,有空教教他,再抑扬顿挫地念叨:“A(爱)——,B(逼)——,C(喜)——,D(底)——,有意思。”
“我哪敢教您啊?您说我是A我不敢装B。”我笑。黑虎在床上坐下来,俩老狐恭敬站一旁。黑虎随手拿起床头的《动物农庄》(注:《动物农庄》,英国著名作家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 1903~1950)的一部反乌托邦寓言小说。)翻了翻:“这写啥的啊?”
“儿童读物,大活人一不留神变成阿猫阿狗阿猪啥的。”
“变戏法啊。”他笑起来,“您还童心未眠哪!”
“老还小,老还小。”
“还挺逗。”黑虎揶揄道,转入话题,“今儿来就为您暂住证问题,听说您有意见?”
“谁没意见啊?就你们北京人没意见。”我说。
“咱北京人去外地也得办。”黑虎说。我想起牛胖子的壮举,豁出去争论了几句,黑虎立马虎威大发:“你还挺较真!”
小羽忙拦住我,打圆场:“您别和他介意,他就有点拧巴(注:拧巴,北京方言,此处指死脑筋。)。”
王磊和朱虹云也在旁边解围,证明我不是坏人,就是有点掉书袋。
“坏人就不是查暂住证的问题了。”黑制服冷冷地说。朱虹云上前拽着黑虎的胳膊摇摇,差点拍老虎屁股:“您就放过他吧,他马上也是咱北京的上门姑爷啦。”
“是吗?——你别拽着我胳膊。”黑虎同时享用着作为老虎被冒犯的恼怒和被奉承的得意,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他看看朱虹云再冷冷地打量了小羽两眼,那意思很明白,这北京丫头真瞎了眼。然后振振有词,“那也得办。北京是首都,情况特殊,就是全国其他地方都废除了,北京也不可能,不然就不叫北京了。咱这片更是敏感区域,多少外国人啊,复杂着呢。再说,不就二百块钱的事儿嘛。”
我说不是二百块钱的问题。请你们吃了喝了都行,不行再找个小姐啥的,这楼下就有,二百块够潇洒好几次,也算帮一把弱势群体。虎乐狐笑,均做正人君子状。黑虎说:“咱可没那爱好。”
“我也没有。”老雄狐赶紧补充,“这样吧,您不去派出所,您把这旧的给我,我给你升个级,办好了,给您拿来。跑腿的算我的。”
小羽抢在我前面答应了。我只好磨磨蹭蹭地拿出旧暂住证,掏钱,送神。
第29章
1
第二本书在第一次冲击波后,并没形成“暴风雨”或“龙卷风”什么的。我们设计的第二波和第三波都搁浅了。语焉不详的原因约莫是这个话题有些痒痒,不宜再挠。敏感的书商却没放过这个话题,跟风书出了好几本。一天,小羽风风火火带回一本书,她在书店偶尔发现的。这家伙从创意到文字都照搬,剽窃多达四十页,标点符号都没改。我火冒三丈,小羽火上添油:“欺人太甚啦,剽咱的书就是偷咱的钱,怎么办老公?”
“小子加倍给我吐出来!”我咬牙切齿,拿起电话就给那个出版社打电话,小羽一下按住电话:“老公别激动,先想好咋说,要那小偷赔多少。”
“你说呢?”我也懵了。小羽一咬牙:“四十万!一页一万。”
“小丫头片子比小偷还狠呢!把他大卸八块也不够四十万,才印了一万五千册,即使全卖完才挣三万多。”
“这是惩罚性的,得倾家荡产,国际惯例。”
“咱这儿的规矩,但凡对贼不利的一律中国特色;但凡对贼有利的,才和国际接轨。”
“做贼的还有理了,窝囊废!你不打我打。”小羽来抢电话。
“你也太狠了吧!该出手时就出手,得饶人处也得饶人啊。能赔一万就不错啦。”
小羽气得一跺脚:“你真是菩萨心肠!”
“咱先摸摸情况,先礼而后兵。”我找到那个责编,佯称书商,说那本书不错,想和作者认识,他毫不迟疑地将那厮手机给了我。接通后我劈头恭维:“您那本《狗日的老板》写得不错啊!”
“哪位啊?”
“您的一个读者。”
“哦。——你咋知道我手机?”
“这还不容易啊?”
“有事吗?”
我就像告密似的说我发现有个叫戈海洋的家伙剽窃您的书,四十页完全一样,标点符号都一样。小羽在旁边乐得捂着嘴巴鼓着腮帮子。
“哦,是吗?”他有点异常。我说得找他赔偿啊。他哼哼哈哈,我说我认识那家伙,还给了手机号136512……我催他赶紧打,那家伙正偷数钱呢。放下电话,和小羽乐得在床上打滚,小羽说:“老大,你太损了吧?”
我说要给人出路嘛,二十分钟不打过来,就别怪我不客气啦。一个小时也没打来,我强忍怒火又拨了过去,那家伙有些警惕:“咋又是你?”
“您咋一直没打电话啊?我这人好打不平,帮您打了,戈海洋倒打一耙啊。”
“你到底是谁啊?”他故作镇静。
“这不重要,您二位,呵呵,到底谁剽谁啊?”
“当然他剽我啊!”他振振有词。我比他还着急,为他主持公道:“那得让他付剽资啊?您就白让他剽啊?丢什么别丢人格,欠什么别欠嫖资。这怎么也是一行业,就得有行规不是?”
“你,你到底是谁?”他慌了,我信口开河是戈海洋朋友,法律工作者,他挑衅的口气,“你想怎么着?”
“您说呢?”
“我没啥说的。”他想挂电话,我赶紧说戈海洋托我捎个话:“您不给他一个说法他就给您一个说法,除非您私了。”
“怎么私了?”他顿了一下,谨慎地问,我报了两万,他摔了电话。花了一天时间等他反省,根本不甩我,只好发短信:“如不付剽资,将对您和出版社一起起诉。”
半小时后,他回了短信:“只是参考,不是剽窃。五千?”
“您真会参考!四十页一模一样。一万五。”
“六千。都不容易。”
“你比我容易多了,一万二。”小羽看了气得大骂这是菜市场买菜呢,夺过手机帮我输入一句,“最后一次了。”
“算你狠!银行卡号?半小时后查账。”迟疑十分钟,尘埃落定。小羽双手发抖地输入卡号。半小时后,小羽在ATM处传捷报:入账一万。小羽还念叨那两千,我劝阻了,输入最后一条短信:“谢谢。欢迎再剽。”
再也没回复。
2
过了一段时间,图书陷入不温不火的局面,看来不可能一劳永逸退休了。我领到六万版税,自然给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胃囊也就多输送了几个卡路里,挺有成就感。小羽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把钱从挎包里搜了出来,眼睛大了,双手发抖,嘴里呵呵不停。我揶揄道:“瞧你那怂样,几个钱啊,见过钱吗?”
“呵呵,除了在银行,我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钱呢。”小羽把钱铺在桌子上点了又点,开始还目光炯炯精神抖擞,直到满眼通红双手发软才停下来,摇头晃脑把流行手机短信背了出来,“位高权重少操心,睡觉睡到自然醒,别人加班我加薪,点钱点到手抽筋。人生最高的境界啊!”
我说:“现在我实现一个啦。——睡觉睡到自然醒。”
“懒汉都睡到自然醒,瞧您那点儿出息。”小羽揶揄道。她私藏了十张百元大钞,然后把钱收起来,叹气,“这点钱也只够买个过道,要把小女生娶到手,两万五千里长征才走完第一步啊。”
“是啊,轮到我能买房,你都成老太婆啦。”我无精打采。
“是啊,得抓紧啊。不过也不错了,加上那个剽客赔的一万,七万有余呢,我三年多的工资呐。”小羽安慰道,又问我以前的钱呢?
“你知道我利欲熏心,钱都在股市里套着嘛。”
“警告你啊,这笔钱再也不能放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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