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小说:我在北京有张床作者:李波(李麦逊)字数:3542更新时间 : 2017-07-31 17: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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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开始看房了。可承受的是单价八千面积一百平以内,即使首付百分之三十,也要二十来万。这是清水房,装修和家具这些都顾不上了。四环以内或八十平米以上没戏了,留在城八区内就阿弥陀佛了。
  第一家楼盘就让我们傻眼了。弯弯曲曲的队伍足有篮球场大,等着拿号交订金,奇怪的是队伍里有很多民工和社会闲散人员模样的人。排到腰酸背痛腿抽筋,却在队伍还有一半时突然通知没号了,人们骂骂咧咧地散去。一些人开始在旁边以三千的价格偷偷兜售房号,减价到一千五没人搭理;到一千块,买者寥寥无几;减到五百时,人们一拥而上,我也抢了一张。
  可是轮到我们才知道,这五百块算白花了,因为这些开发商均以最低价打广告先把你忽悠来,而那最低价的房子,要么根本就没了,要么就是犄角旮旯;不是靠近垃圾站变电站,就是光线不好……
  我和小羽马不停蹄地跑了十多家楼盘,最疯狂时,还几次通宵排队。期房现房清水房装修房都有,每个楼盘总是人满为患一抢而空。来自浙江和山西的暴发户就像鬼子进村一样,一律实行“三光政策”:圈光买光吃光。房价就像吃了化肥和大粪的野草一样噌噌地涨,却始终有“硕果仅存”的一两套房诱饵似的等着你。
  售楼大厅都很气派,沙盘模型前,现场售楼小姐们媚狐般的脸孔、专家们乌鸦似的的嘴巴让你不由得不信:宏观上说,中国正疯狂城市化,土地有限,北京更是稀罕——全中国只有一个北京全世界只有一个北京,何况奥运会来啦——这叫“刚性需求”;微观说钢筋水泥加地皮组合这玩意在价值上比硬通货还硬通货,价格上就像发酵面团。你今天不买,明天老丈母就翻脸后天老婆就拜拜你就后悔得脸发白肠子发青身子发抖脑子发烧保不齐大小便失禁什么的。
  我们看上了立水桥和天通苑之间一小区,毗邻城铁,风向南边吹,空气相对干净,北京话叫“上风上水”。有一套小户型,八十多平米,处于闹中取静一幢楼,电梯公寓清水房,房价九千多,购置税等乱七八糟的费用加起来九十万,首付百分之三十,二十多万,一年后交房。
  售楼小姐看了资料,可以办理,但必须预付一万订金,期限一个月。如果我放弃,订金不退,可转让。我掐指一算,股市里还有十七万,卡里还有一万多一点,如果幸运的话,一个月后股市准能反弹一些,哪怕反弹百分之十,我也仅仅差一两万块钱,无论如何也能解决的。
  身后长队不耐烦地等着我们,售楼小姐要我们赶紧表态。妈的,为了这一辈子的幸福,只好挥泪割肉了,就当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算球了。我和小羽紧急商量一阵,决定现场就缴订金。我准备出去找家银行,售楼小姐笑盈盈指指售房处大厅角落一自动取款机说这就有。吸血鬼和寄生虫合作得够天衣无缝的,都TMD用同一根吸管啦!
  小羽先看着向性合同,我大步流星奔向提款机,我把硬梆梆的卡插入柔软的卡槽,那卡槽急不可耐地迎合着硬卡,犹如一个急于兑现的婊子。果然,报价不到五秒钟,冷冰冰如僵尸阴户一样的长口子,早泄般哗哗哗吐出厚厚一叠钞票来,紧接着就将你的硬物扫地出门,你TMD还意犹未尽,她就退避三舍啦。婊子很敬业,屏幕上清清楚楚:本次交易成功,欢迎再来。
  忽然人群浮动。一个脖子上戴着林冲遭发配时那种木质枷锁手铐脚镣、并将双手锁在枷锁上的年青人出现在售楼大厅,枷锁上的白纸上赫然写着两个鲜红大字——房奴。一阵骚动。此君衣冠楚楚一脸悲愤,围绕着沙盘走着,很快成为全场焦点。同病相怜的人们纷纷和他合影留恋,我也凑了个趣。不知所措的保安拥上来让他滚蛋,被拒绝,保安动粗了,房奴绝命挣扎,一边大骂吸血鬼,一脚将沙盘踢成了漏斗,几座漂亮的高楼模型坍塌散落。在门口,保安齐吼,一、二、三!合力将他四脚朝天扔马路牙子上,就像扔一袋砂子。
  气氛凝滞了一会,很快又热闹起来。我们心事重重地签了意向性合同,缴了费,领取收据,头重脚轻而又如释重负地走出陷阱般漂亮的售楼大厅,朝城铁方向走去。天色已晚,片片早已完工的高楼大厦空荡荡黑魆魆,几个保安鬼影似的晃动,活像守着一片豪华活人陵墓。
  小羽扶着西式流花白色铁栏,看着里面发愣:“老公,你说这世界上怎么有人几套几十套房子空着,有人睡天桥睡大街啊?”
  “还有把牛奶倒地沟里也不让穷人喝的呢。”
  “书上说这叫经济危机。”
  “这叫人心危机,人心坏了,不好玩了。”我苦笑。
  一个保安慢吞吞晃过来问我们干嘛的,我说随便看看,小羽问:“这里面住的都是些啥人啊?”
  保安:“嗨,先富起来的那部分人呗。”
  我打趣:“黑漆漆空荡荡的,你看着害怕吗?”
  “怕?我TMD都想放把火给烧了,妈那个逼的!”保安咬牙切齿。
  一路上,小羽恢复了久违的小孩性格,她不顾场合上蹿下跳,时不时摸一摸树干,时不时跳上台阶,时不时抱一抱天空,兴奋大喊:“我们也有自己的房子啦!……”
  我揪住她:“别一惊一咋地,又把狼给招来了。”
  “招来了又咋啦,犯法啦?”她跳上围栏外半米高的台阶,我将她揪下来:“我给你说过多少次,要沉住气,饭要吃到口——”
  “钱要拿到手,房子也要拿到手——钥匙拿到手。”她接过去了。
  “你别得意。”我忧心忡忡,掰着手指头给她算账,“第一、我们还没签正式合同;第二、就是签了还得等半年;第三、就是钥匙到手了咱还得装修,没十万八万拿不下来;第四、就是入住了,那也是临时的,二十年贷款,每月还三千多。咱们还得吃喝拉撒,还得买车,还得抚育革命事业接班人,还得买保险……我都不敢再想下去啦。”
  “老公,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累赘啊?”小羽抱住我,我哭丧着脸:“说活着就是累赘,存在就是累赘。”
  小羽揭我老底似的,“呵呵,忘了你是怎么教育我的?——懒人望死啊!”
  我是这样训过他,那是小时候我妈经常教训我的。我狡辩:“我不是懒人可也怕死啊,过劳死你知道吗?知识分子头号杀手。”
  “老公放心,我的生意已经开张啦。”小羽说。我哭笑不得:“祝贺老婆开创电子商务新局面,两个月卖出去一支化妆笔、两双袜子,还有老公的几本旧书和几张旧CD。”
  小羽赌气似的:“您就瞧好吧。”
  4
  生活依然处于失控之中。就在我眼巴巴望着萎靡不举好几年的股市多少来个反弹时,它反而像吃了齐天大圣的超级巴豆,一个劲地下泄。即使小幅“上吐”,也是吐一泄二。不到一月,跌去百分之二十。账面显示净资产为十二万多,不算以前割肉的,仅账面亏损额就是三十八万七千余元。别说什么机会成本了,仅算上十年的利息和通货膨胀,损失怎么也有五六十万了。我傻眼了,同样是投资,股市怎么就不像钢筋水泥那样价值上成为硬通货,价格上成为酵面团呢?小羽常问股市情况,我总故作镇静说还在震荡。不错,是在震荡,不是股市震荡,而是我的脑子震荡,老子的心在震荡,像汛期里的堤坝管涌,在滴血。
  一个月转眼过去,我们买的楼盘每平米涨了一千,小羽催我赶紧卖股票。我无奈让她打开股票账户,她大惊失色:“啊,你亏了四十万啦!”
  “不算十年来的通货膨胀、利息和割肉。”我垂头丧气。小羽气得在屋子里走动,不时头碰墙壁手打嘴巴:“真没想到你还这么有钱,你是钱烧得慌啊!见过拧巴的,没见过你这么拧巴的,你要活活气死我啦!从我知道你炒股那一天起我就制止你,至少别再投了。连我姥姥姥爷都知道中国股市连赌场都不如,赌场还有赢的几率呢,多少人家破人亡?你不知道吗?”
  “谁知道这情况,我以为怎么也得反弹一下了。”我嗫嚅着。小羽怒不可遏,继续发作:“反弹个头啊,反弹也是骗更多的人。投进去的都是废纸吗?偷来的抢来的蒙来的腐败来的继承来的还是捐来的?这是你TMD废寝忘食通宵达旦一个键一个键敲出来的!你看你掉了多少头发啊!你看你住的这啥破房子?你吃啥了,你穿啥了,你玩啥了?守着北戴河咱都舍不得去看看!你就这么舍得糟践自己啊?养个老婆有人照顾你的生活,喂头猪有肉吃喂条狗还给你摇摇尾巴呢,扔块石头还听个响呢,这帮狼心狗肺凭你喂得饱?……”
  句句在理针针见血,但我听着听着就恼羞成怒,我一声断喝:“闭嘴!这是我的钱,关你屁事啊!”
  小羽一怔,回嘴:“我TMD是可怜你!看你傻不拉叽的,大傻逼一个。”
  “可怜也轮不到你来!你TMD算老几!”我吼起来,一把将键盘拍翻,吊在半空。小羽怔住了,眼泪簌簌流下来,半晌她说:“你说的对,关我屁事儿,我走!”
  她拿起包就走,我将她截住,我们抱头排山倒海痛哭起来,一直哭到瘫坐在地,便哭边想,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就没这样哭过啦,索性哭个痛快吧。后来还是小羽安抚起我来。这时,关于股票交割问题我们又产生了分歧,我的意思是既然短期内没止跌企稳迹象,干脆壮士断腕算了;小羽却认为既然被套,只要没卖总还有机会,坚决反对割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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