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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熟悉了这个外乡青年每天早上的奇异举动,也有一些人惊异的看着他。“这个人在做什么?”一个小孩问。
“听钟声啊!”孟显章笑嘻嘻的睁开眼,大声对孩子道,“你听,这报晓的钟声多么壮美!”
小孩子歪着头,抱他的妇人不好意思笑了,流露出农人的憨厚,孟显章摸摸小孩的脸,大步向前走去。
一个青年叫住了他,“静德。”孟显章一看,是在书舍结识的考生,颇为投缘,便停下脚,“重善。”
书生姓齐,名良言,字重善,长安城本地人,与孟显章均为今春科场考生。两个人见了礼,孟显章已被街边开张的小吃店飘出的香味馋动了鼻子,携起齐良言的手,“走,吃饭去。”
他们所在的永驿坊是各驿馆旅社集中的地方,晨阳初上,街道两边林林总总的小吃铺陆续开张,只见那灶下柴火明亮温暖地跳跃着,赤膊的胡人师傅梆梆地打着烧饼,蒸笼里的白气热腾腾上冒,刚出炉的芝麻胡饼金黄酥亮。两个人进到一家最热闹的店面,叫上一盘带馅的蒸饼,一人一大碗的软面片馎饦汤,浇上酸汤辣汁,不一会儿,脑门上薄汗沁出,着实痛快。
小店里人潮如织,其中也有不少当朝官吏。忽然,齐良言扯住孟显章的袖子,“看,是陈大人。”孟显章一侧,“哪个陈大人?”“喝,当廷参奏吴国公的陈松原陈大人都不知道?静德寡闻。”那齐生笑道。
“原来是他。”孟显章往外一看,只见那陈松原进入店门,几个同僚齐齐站起,双方互相致礼。自他当朝直参任开慎纵容家仆矫诏徇私,又查实了那姓胡的管家确实私自留人,虽供词全系胡某本人一己为之,任家上下并不知晓,如今那胡管家已判斩刑,陈松原以下控上全身而退,声名登时鹊起。
齐生看见孟显章眼里不以为然的神色,不解,“陈大人不畏任公,直言进上,怎么——难道孟兄另有高见?”
孟显章却并不是鲁莽之辈,只笑一笑,扒拉一下碗里的面条,“哪里有,快吃吧,面要塌了。”
这一条马路的街首走来两人,一老一少,少年身形挺拔,虽清瘦但有山霄挺立之架势,老人须发稀疏,一身儒雅。两人沿着街边且行且看,不时有脚步匆忙的行人间或要碰撞到那少年,老人皆添加小心,少年却不以为意,一双冷若寒星的亮目徐徐向四周巡看。
“许公,”少年缓缓开口,老人习惯性的要站住,凝神听从,少年微笑,执住他的手,“你我微服出来,后面自有侍卫们跟着,不必紧张。”
这少年正是当朝之天子大周第三世皇帝弘德帝燕赜,老人却是一年前因庚申之变受从弟之累退职在家的原吏部尚书许安国。他二人缘何走在一处,按做后表。
燕赜道,“我的母后,遗有一本手书札记于朕。”
许安国被皇帝执着手,慢慢跟着,仍侧耳凝神恭听。
皇帝道,“母后幼时曾蒙难于宋莽之乱,吃了许多苦,手札中记载了许多那时候看到的情景,百姓颠沛流离,甚至易子相食,以人肉充饥——种种苦楚,朕不曾见过。”
“是。”许安国应道。
弘德帝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繁华热闹的街道,“不过朕见到这样的景象,总是欢喜的。”
许安国轻轻道,“圣上能为百姓安益欢心,天下之福也。”
弘德帝甚是满意。两人拐入另一条大路。那个时代的城市格局与现今不同,不是所有的街道都可以摆摊开店,像方才那个街区是早市,所有的店铺集中在那里开业,如今这条却只是单纯的马路,只见脚下黄土压实的路面,路两边成行种着遮荫的榆树、槐树,道旁边树下深深的排水沟,约有两三米深,水沟与马路连接处光秃秃的并无间隔。弘德帝轻轻皱起眉毛。
当日里京兆尹接到宫里一份上批手谕,“京城三十八条排水沟渠开的甚深,饶夜晚宵禁无人出行,白日依有可能致行人跌落,须添加警示。”
当报晓鼓第一阵鼓声传到位于大元宫西南方向一片密林掩围之中的冷宫的时候,初初苏醒了。其实她整一夜都没有睡的安稳,初春的夜晚寒意料峭,加上昨日的一场细雨,到了夜里更是寒意逼人,她左肩上的伤本就没有好,这一刻好像更痛了。
第四阵报晓鼓声传来时,初初挣扎着爬起身,来到这里已经三天,第四阵鼓声后会发放早饭,虽然食物粗劣,总比饿肚子强。
走出房门,她看见巷子里已出来了一些人,虽然太阳已经升起,但这里墙高巷窄,所有的一切都是阴沉沉灰扑扑的。初初想起三天前刚进来时,她还为这里的破败凋敝诧异,人们脸上那空洞无神的表情,他们或老或少,有的甚至还相当年轻漂亮,可是因着这样的背景和表情,所有人脸上好像都戴了一层厚厚的灰色的壳,模糊而苟同。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变成这样,初初一面想,一面抬起头,深而高的宫墙之上,微蓝夹杂着淡紫色的天空铺开了阳光,她于是又觉得,无论在什么地方,天亮的时候总还是有一些灵气的。
初初很快遇到了麻烦。
这天晚上,她刚刚躺下,两个同屋的女子走到她铺位前。她们这间屋一共住了八个人,几个已经老迈了,还有三个比较年轻,其中一个叫彩鸦的,好似是这里的头头。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她们站在铺前,居高临下。
初初坐起身,“我叫盛瑜溪。”黑暗中她的大眼睛波光粼粼,有如两眸浅泉。
“哼,”观察了三天,这个新来的孤女并无任何人可以倚仗,彩鸦蓦的一声重哼,另一人将她摁倒。彩鸦凑到她的耳边,将耳上的一双玉钉摘了下来。
“那是我娘……”“住嘴!”彩鸦一掌掴到她嘴上,抬起头狠狠的说道,“若你想在这里活下去,从今往后任何事都要听我的,听清楚了吗新来的,任何!”
太医将手从饰纹铜盆中取出,一个宫婢马上捧上柔软的丝绵巾,冯太医认真的将双手在棉巾上擦净,微微晾干,将右手两根手指轻轻搭到红色锦帕上的细致手腕上。
凤仪宫内,有细沙从时漏里流出的细微声响,好几双眼睛急切地望着他,特别是这只皓腕的主人,那黑葡萄一样的眸子简直像注了火,一霎一霎,偶尔又有些担忧害怕。冯太医知道,这一脉不容有错。
终于,他拿起手指,睁开眼睛,向上面道,“恭喜皇后殿下,是大喜!”
柳皇后连忙问,“说清楚,是什么大喜?”
太医跪到地上,“是大喜中的大喜,已有十周了。”按规矩,后宫有孕,特别又是皇后的第一胎,须十分谨慎,不能直言,以防上天收回恩赐。
柳氏与乳母对视一眼,她激动的两行清泪流下,乳母忙将她泪珠拭去,皇后定了定心,以欢快的口气向太医发令,“烦你代禀皇上。”她停了一下,加重语气,“来人啊,赏!”
今天的饭菜和平日不一样。站在队尾,初初闻到了肉香,那丝丝的炸肉香气在空气中弥漫,一下子钻透了每个人脸上厚重的灰壳,人们的脚步乱了,队伍摇晃,甚至开始窃窃私语,初初临到稍近些,终于听见发饭的宫人的声音,“皇后殿下大喜,每人赐肉五两。”
终于轮到初初,她看到自己的面饼上重重压上一大块炸肉,浓重的肉汁和着晶亮的肥油渗进厚厚的面饼上,不仅有肉,这面饼比平日也厚实许多。初初欠了欠身,照着以前在盛府里接受到上人礼物的礼仪,“恭喜皇后殿下。”发肉的宫人看了她一下,又撩起一块大饼,放到她盘上。初初不料还有这额外的加份,说话间两个宫人已经收拾好车桶,走出宫门。
初初转过身,彩鸦和两三个女子欺上来,彩鸦伸出手,“把你的肉给我。”初初才十二岁,比她矮小,抬起头道,“这是我的。”
彩鸦道,“新来的,我说了什么你都忘了吗?哼!”说着将她盘中的肉抓起,连着后加的那块大饼。初初盯着那块肉,抿起嘴,很是倔强。
彩鸦眯起眼,一扬手,炸肉掉落在地上的泥灰里,很快有人扑上去将肉抢去,跑的远远的吃将起来。彩鸦不理会那人,冷笑着扬长而去。她走后,另一人跑过来抢走初初手中剩余的饼,并打破她的碗碟。
初初一直笔直的站在那里,开始有几个人围着看热闹,后来看这丫头一直不吭不响只是站着,觉得无趣,都散了。最后一个老迈的老妪将自己的半张饼塞给她,“我老了,吃不了许多。”初初接过她的饼,将它们一口一口塞进嘴里。
第二天,食物依旧被抢走,老妪不敢再上来了,初初发现她的腿微跛。发饭的宫人发现了她没有碗碟,但没有过问。又过几天,欺负初初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排队时推她,将她的铺位扯乱,把屎尿等秽物灌到她的水罐里,甚至一个小宦试图烧着她的头发。每一个恶作剧都会引得彩鸦和她的伙伴们哈哈大笑,大抵他们觉得这样的游戏很有趣,在这灰暗的冷宫里再比不上有这样一个玩具更让人开心,甚至彩鸦都不急切得想得到她的臣服,希望这个沉默的女孩能更禁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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