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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阳的左臂被一块一米来高的巨石擦过,虽然有厚厚的衣物包着,他还是感觉到手臂不听使唤,钢钎人土根本不深,好几次都滑了出来,唯有右手的冰镐支撑。他原本打算当个逃兵,几次企图割断自己和张立之间的安全带,都被张立恶狠狠地盯了回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想起了强巴少爷那种誓不低头的态度,他决心再坚持下去。
“还有三十米!”
“还有二十米!”
“还有十五米!”
胡杨队长不住用数据来激励大家。只要滑下冰陡崖,他们就将不再受到西风的侵扰,可怕的裂冰区可以说是离西风带最近的天堂。
岳阳每次举起左手都感觉沉重无比,他挣扎道:“胡队长!你这最后十五米,怎么比前面的三十米还长啊?你的视力,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胡杨队长骂道:“不要浪费力气说话,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后退!他妈的,这鬼风,我真不敢相信,今天会是这山头最晴好的一天!”
便在此时,张立突然说了声:“对不起,先走一步!”原来他的冰镐插入冰层后,力量未及冻土层,在西风的撕扯下,冰镐陡然将那块破冰击碎了。张立只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右手托了起来,跟着什么人拉住自己右臂用力一扯,整个平卧在冰面上的人,就一点一点升了起来,巨大的拉力迅速传给岳阳和亚拉法师。眼看即将离开地面,他第一反应是去割断与岳阳之间的联系,没想到岳阳突然从冰面站了起来,刀锋一挥,已经断开了自己和主绳的连接。张立苦笑一声,也断去了和主绳的连接,两人都来不及说什么话,就像被投石机抛出去的一对链球,瞬间就横飞十来米,向着冰陡崖方向直坠下去,消失在迷雾之中。
胡杨队长朝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大声骂道:“你们这两个浑球!还他妈的只剩五米了啊!”
※※※
冷!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感觉。
在狭小的裂缝中不知道待了多久,外面的风势丝毫不见减小,天地间弥漫的冷让肢体僵硬,皮肤麻木,口角干裂,没有任何取暖御寒的设备,全凭身体散发的丝丝热量支撑下去。卓木强巴紧紧抱着唐敏,与吕竞男平行地坐着,那股寒意似乎要冻结他们思索的能力,这感觉让卓木强巴回想起初次踏人可可西里境内,但那次没有这样冷啊!
唐敏偶尔在卓木强巴怀里蠕动一下,两人交颈贴面地裹在一起,卓木强巴将自己破烂的衣服反过来穿,将唐敏如婴儿般兜裹在自己胸前,但就是这样,还是那个感觉——冷!
旁边的吕竞男只能尽量贴紧岩壁,有如老僧人定般安坐着。卓木强巴心想,这个铁打的女人应该比他们更扛得住这股寒意。
唐敏又在卓木强巴怀里轻轻蠕动了一下,犹如呓语道:“强巴拉,我们会走出去的,对吧?”
卓木强巴道:“当然。你看,天就快黑了,到了晚上,雾会散开,说明风会减弱,那时总该可以走了吧?而且,就算走不掉,我们已经在外面安置了激光发射装置,胡杨队长他们一定可以找到我们的。在掉下来时,我仿佛听见胡杨队长说过,如果我们还活着,只要发出信号,他们一定会来找我们的。教官,你听到了吗?当时。”
吕竞男轻轻“嗯”了一声,寒冷让人连说话的力气也提不起来,仿佛话一说出口,就会被冻住,传达不出去。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三人的对话就渐渐少了,停隔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事实上,从亚拉法师他们拍摄到的图像来看,夜晚里的风比白天更为强劲,卓木强巴有些担心,不知道这一夜是否能坚持挨过。但他相信,胡杨队长他们一定会找来的,他亲口说过,这是约定,也是承诺……
※※※
张立和岳阳都很清楚,生死决定于电光火闪之间,这次,他们或许真的走到最后了,在空中翻腾,落地时,就是他们人生的终点。他们头首相望地在空中翻转,岳阳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张立,暗想:“你真傻!”
张立眼角露出一丝微笑,意道:“你不是更傻?”
两人的下方,白色的冰塔林如刀枪剑戟,纷纷朝天挺立,且不说被它们插穿,就算从这高度跌落,碰在边壁上,也是筋骨寸断,死得只会更加痛苦。岳阳看了看下面,对张立一扬眼,那双清澈的眼睛。透露出离别的眼神,分明在诉说:“别了,我的战友,我的兄弟。”
张立镇静地点了点头,以示他不曾后悔的决心,突然爆炸似的大吼道:“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两人的身体被风翻转过来,已经可以透过重重迷雾看见那碧蓝的天,天边启明星已然高悬,那轮红日却仍未西沉,天边的红霞与明星争辉闪耀着。“多美的景色啊,如果你看见了,一定会心急地想带敏敏小姐来看吧。强巴少爷,我仍将追随于你,想来在另一个世界,也有值得我们去寻找的东西吧,还不到我们应该放弃的时候呢……”张立悠然神往,竟然没有半点害怕和后悔,只觉得身体一沉,似乎担在了半空中,接着背部一痛,似乎撞在了墙上。
张立第一直觉告诉自己,似乎还活着,他一扭头,就看见了同样一脸无奈的岳阳。一只参天冰锥,不偏不倚架在两人的安全带中部,距地表仍有约五六十米,只隐约可见地貌。岳阳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一种变了音的腔调说道:“哼,看来老天还不打算让我们死呢。”
张立道:“别高兴得太早了。这脆冰柱,冰爪攀不住,钢钎插不进,又没有其他工具,我们上下不能,挂在这里慢慢饿死,比直接摔死还要难受。”
岳阳突然笑了,道:“所以说你傻呢,这带子一断,我们不就掉下去了吗?你看这撕口,很快它就会断了。”
张立也笑道:“断了又怎样?这么高距离,下面又到处都是冰刀冰斧的,你能控制蝠翼滑下去吗?要是没有摔死,被摔了个半死不活,那才够受的。”
岳阳道:“幸亏你说的一向都不太准,这带子,怎么还不断啊?”
张立道:“没断就没断呗,怎么,你想早点死啊?我可不想。还没找到女朋友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岂不是白活了,那多冤。”
岳阳笑道:“我也不想啊,这些年当兵当得太认真太投入了,竟然忘了考虑人生第一重要的事,不过早死早投胎,还是等下次算了。比挂在这里受折磨来得强,还时时提心吊胆,直接断了,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实话告诉你吧,我左手现在还是麻的,看来是展不开蝠翼了。”
张立道:“哦,你竟然对生命这么没信心,真让巴巴·兔小姐失望;我也实话告诉你,在过西风带时,我的蝠翼被划破了,现在只是破布一块。我就不像你,这么高摔下来都没问题,这五六十米算什么,我闭着眼睛往下跳都没事。对了,刚才你为什么要突然站起来割断绳子?”
岳阳道:“我看你想把我们两人之间的扁带割断了,所以我要抢在,你前面把抓绳割断,以免你做叛徒,到时候我还得哭丧着脸在你坟头痛哭流涕地感谢你。”
张立道:“哈……你这个蠢蛋,你完全会错意了,我当时根本就没事,只是想拉一拉,看你小子是不是悄悄把扁带割了。你想当逃兵不是一次两次了,谁知道这次倒好,你说也不说一声先把抓绳给断了,那我只好跟着你断绳了。”
岳阳道:“得了吧你,你上半身都悬空,还说没事儿,没事儿你去和胡杨队长说什么对不起。哈哈。”
说着说着,这对难兄难弟悬挂在五六十米高的冰陵柱上哈哈大笑起来。
这一挂就是两个多小时,两人挂在空中被冻得够戗,连头套上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在这两个小时中,起初他们准备大声呼救,希望自己距离胡杨队长等人不太远,胡杨队长还能听见他们的呼喊,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被风送出多远距离,反正自己的呼声怎么也大不过犀利的风声;后来两人又尝试使用各种工具小心地凿冰,但那千年寒冰坚若顽铁,两人又要小心地不弄断安全带,哪里能在坚冰上留下半分痕迹;再后来两人手足发僵,更是动弹不得,唯有听天由命,正应了张立那句话,还不如直接摔死来得爽快。
过了一会儿,安全带间的连接扁带还不见断,张立又问道:“对了,刚才被风吹起来的感觉如何?”
岳阳道:“爽,就和坐过山车一样,这次是过足腾云驾雾的瘾。”
张立道:“同感,哪天有空,我们再去玩玩儿?”
岳阳道:“算了吧,要去你去,我就不奉陪了。”
张立道:“这老天看来对我们还是挺不错的,这样都摔不死。你说,强巴少爷他们会不会还活着?”
一提到卓木强巴,岳阳便沉寂下来,那样的雪瀑洪流,生还希望太渺茫了,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这个问题。张立还在自顾自地说道:“啊,你说,强巴少爷他们要是还活着,得知我们两人死了,会是什么反应呢?嗯,教官一定会说,这两个活宝,正事办不好,成天老跟我过不去,问题又多,死了,我也就清静了。敏敏小姐一定很感慨啦,唉,以后谁来说笑话给我听呢。说不定又会哭得死去活来,哈哈,为我们也能哭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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