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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长沙城内传来消息,藩司、臬司等人向骆秉章建议“罢遣曾军”,“语倨妄甚”,骆表态:“且待之” 。所“待”者,无非是奏折递上后皇帝的批谕;如果中央有意追究,则无妨落井下石;如果“天恩浩荡”,不予穷责,也不妨作个顺水人情。省城官吏可以两待,曾国藩却是度日如年,一天不下旨,就一天不安生。从四月十二日拜发奏摺到五月八日接奉谕旨,二十多天里,曾国藩思想斗争极为激烈,甚至拟了一封遗摺 ,再起自杀之念 。全赖李元度“宛转护持,入则欢愉相对,出则雪涕鸣愤” ,左宗棠也每日过来“絮聒”慰解,他才挺过这个初夏,没干傻事。
五月八日,旨下。立功人员俱受嘉奖;曾国藩“即行革职”,“带罪自效”;鲍起豹身为最高军事指挥官,仅仅列衔会奏,竟不参战,“着即革职”;塔齐布署理湖南提督。这条谕旨赏功罚过,是非不紊。湘潭战役获胜,参战人员获得保举等奖励,是赏功。曾国藩轻出浪战,损兵折将,革职而不剥夺领导权,是罚过。地方军务负责人鲍起豹在这次省城保卫战中竟未派兵出战,也不参与指挥,尸位素餐,“着即革职”,就是是非不紊了。皇帝并不知道此前长沙城中发生的提督和钦差之间的风波,仅仅根据提督会衔而未参战的蛛丝马迹,就作出临阵换将的决策,无意中替曾国藩出了一口恶气。而在城中官吏看来,此次突如其来的人事任免,无疑是曾国藩在北京进行“活动”的结果,所以大为“惭沮”,觉得曾大人朝中后台硬不可言,以后少惹为妙。
其实,曾国藩此次并未进行任何“非组织活动”。本年军机处以奕訢、祁寯藻领班。奕訢和曾并无私交。曾国藩于祁寯藻虽有问学从游之举,但是大多数人都认为祁不仅不是曾的奥援,甚至还有意压制他 。所以,处理得当,大部分功劳要归于皇帝本人 。咸丰死前一两年名声不好,但是执政前期、中期的表现都算得上中规中矩,勤政忧国。只是点儿太背,一上台就得面对五十年积渐而成的“制度性衰退”以及太平天国起义、英法入侵激化而成的“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不得不在忧愤交加中消磨掉十年的执政岁月,一无所称 。如果非要说曾国藩在朝廷中傍到粗腿的话,最粗的那条腿倒不是别人,而是这位一直郁闷的当朝天子。
不过,七月在岳阳城陵矶,湘军水师又犯了和靖港之役相同的错误: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贸然进攻。于是,同样一阵南风,断送了水师中排名头甲的三位大将,和几十艘征痕初染的战船。值得欣慰的是,两次失败终于换来一个宝贵的经验,那就是发现了水师行军必须遵守的规律:逆风逆流,最利水师攻战;其次则顺流逆风;最忌顺风顺水。道理一经点透,十分简单。顺风顺水,战船前进固然疾驰如飞,但是有进无退,路线单一,稍有挫失,就陷入敌军重围,船炮发挥不出威力,兵力更形单弱,必致溃败。逆流逆风,则前进稍慢,但是方向、节奏、阵形的主动权都操之在我,船炮的威力也可以充分发挥。要退军的话,则变为顺风顺水,以专业战船的素质,肯定能跑过太平军的改装商船。如此,则胜算大增,风险大减。掌握了这条规则,随之应用于岳阳、武昌、长江的几个战役,就都获得大胜。投入产出相较,成本控制还算合理。
岳阳失利二个月后,收复武昌、汉阳,击毙太平军骁将曾天养。十月,大捷于田家镇,杀敌万人,破坏、缴获船只四千多艘 。十一月,一直杀到九江城下。
二、祺祥故事文宗继位异闻
皇帝家中,立太子始终是件大事,每到阿玛驾崩、阿哥即位之时,更是人心惶惶,机险百出。雍正的继位诏书,“传位于四皇子”和“传位十四皇子”的笔墨官司,早就脍炙人口,算是清朝最为著名的接班故事。咸丰皇帝继承大宝,也有一些“异闻”,而异闻的主人公则都是恭王奕訢。
咸丰帝奕詝是道光第四子,奕訢排行老六。道光二十六年,道光皇帝遵守立储家法,立
奕詝为太子,将他的名字写在黄绫上,密藏起来。而奕訢天姿颖异,越来越招人疼爱,道光就有些后悔不该立了奕詝做太子,“几为夺嫡者数”。将死时,忽命太监传六阿哥进宫。恰好奕詝到寝门请安,“闻命惶恐”,赶忙跑到床前察看动静。道光见奕訢没来,奕詝来了,不觉失望,微微叹气,虽渐入昏迷,仍然不断传召六阿哥进宫。待奕訢赶到,他却已经咽了气,想说什么,谁也听不着了。这个“异闻”颇类似“戏说”,因为正史记载,道光死前,召来载铨、载垣、端华、僧格林沁等十人,开启保险箱,展示了四年前写好的手诏:“皇四子立为皇太子” 。政务公开,并没有私下交易。
另外一个“异闻”,则合情合理的多,说道光皇帝最先立的太子乃是奕訢,也是按照立储家法,将名字写上了黄绫,可是被一个内监看到“末笔甚长”,怀疑是奕訢的“訢”字,于是“其事稍闻于外”。传言被道光听到,以为奕訢暗自揣摩圣意,四处散播,明显不够成熟稳重,难以担当大任,故“知而恶之”,乃将奕詝代替奕訢立为太子。这个故事的逻辑更顺畅,也更符合史实。
空穴不会来风,相关“异闻”的主人公都是六阿哥,其命意取材,应该和咸丰帝和恭王爷之间先热后冷的关系有关。咸丰的亲妈死得早,恭王之母康慈贵妃受其母委托,康慈视同己出,关怀备至,因此咸丰和恭王从小就很亲近,更像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咸丰即位,很快就让恭王入了军机,要秉承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的古训,应付越来越乱的军国大事。咸丰五年夏间,已被册封为贵太妃的康慈贵妃病重,咸丰、恭王这对兄弟时常探问,某日,咸丰前去问安,太妃睡得迷迷瞪瞪,以为是儿子恭王,就说:“你怎么又来了?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他性情不测,莫生嫌疑就好”;咸丰发现她说错了话,立即喊了声“额娘”,太妃定睛一看,原来是皇上,不是恭王,随即转身装睡,不再言语。自此,咸丰不得不琢磨这几句话的意思,对恭王生了嫌疑。又一天,咸丰问安,恰逢恭王从内出来,咸丰问病情如何,恭王哭着跪下说怕是没治了,就等着上皇太后封号,方能瞑目。咸丰面无表情,只是哦哦了两声,再没表示。谁料恭王随后就到军机处假传圣旨,命令臣僚准备了册封典礼。承办官员拿着封典方案来找皇帝,咸丰大为气愤,但不好明着拒绝,勉强同意了封号,尊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七月九日,康慈皇太后逝世。一周后,诏令恭王罢职军机,回上书房读书。皇太后的丧仪也被大大减损,据称是秉遵遗诏执行。咸丰和恭王的密切关系也到此为止。
二、祺祥故事咱们旗人混蛋多
恭王以后,军机重臣首推柏葰,但是,他却在咸丰八年被政治新秀肃顺以极高明的手法弄得身死家破。而肃顺则是咸丰死后托孤的“顾命八大臣”中最为嚣张的角色,并直接和慈禧、恭王对抗,成为“祺祥故事”的第一主人公。肃顺,字裕庭,郑亲王第六子。他的行事,有点像乾隆朝权臣和珅,不学而有术。但在用人、行政两方面,眼光之敏锐、体察之精准,则比和大人高明多了。行政的才能,主要体现在“兴大狱”,用人的眼光,则在于“亲汉疏满”。
满清一代,科举考试舞弊现象很普遍,如果考官也牵涉在内(所谓通关节),往往就会“兴大狱”,自上而下,死伤无数。顺、康两朝,天下初定,为警示、驯服汉族读书人起见,惩治尤为严厉(估计和解放后的知识分子政策命意相同)。咸丰八年的科场案,则以受刑官员级别之高创了纪录。这年,文渊阁大学士兼军机处领班大臣柏葰担任顺天乡试主考官,考生罗鸿禩通过关系找到了柏葰的家人靳祥。柏葰年老,杂事都委托靳祥办理。柏葰阅卷,将罗卷定为副榜。考试被录取,称为正榜,获得参加会试的资格;副榜则入国子监肄业,不得参加会试。罗鸿禩乃委托靳祥从正榜内取出一卷,和己卷对调。于是,罗卷进入了正榜。不过,正榜取中之卷,还要进行“磨勘”,也就是复审。此案即在磨勘时暴露。罗卷文理一无可取,光错别字就有三百多,磨勘官一见大惊,但慑于柏葰权位,不敢公开批驳,只是私下告诉了御史孟传金。御史的职责就是纠察,遂以上奏。咸丰亲派太监到礼部取得罗卷,看到满纸错字,不禁大怒,立命罗鸿禩到南书房重试,端华、肃顺监考。重试的文题是“不亦乐乎”,诗题是“鹦鹉前头不敢言”,摆明了要看罗同学的笑话。罗同学前后如一,再次交上一份“疵蒙谬累” 的考卷,于是此案定性为“通关节”,交刑部“穷治”。靳祥吓得赶紧自杀,希望能保住老东家。但是会同刑部审案的肃顺毫不姑息,此案以外,又纠出花旦平龄枪替(即请人代考)、副考官程廷桂的儿子通关节等案,查获“问题试卷”五十多份。一审判决,自柏葰以下,拟弃市、流放等处罚者几十人,俱交给皇帝定夺。咸丰颇有念其昏老,宽恕柏葰的意思,肃顺则按律力争,坚执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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