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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的情况不太好,肾衰竭已经很严重了,几乎隔天就要透析,我见到她的时候差点认不出她来,只不过四个月没见,她又苍老又消瘦,因为腹积水肚子隆起,呼吸也很困难。
大姨说她昨晚情况很不好,折腾一整夜,凌晨才睡着,让我不要吵醒,我点头答应了。
秋日的暖阳透过窗玻璃照进干净整洁的病房,我坐在床前轻轻拉着我妈的手,看着她憔悴的睡颜,想起从前她整洁美丽的样子,一时难受极了。
我爸在我半岁多就因为车祸去世了,那时候我妈才刚二十三岁,在第三毛纺厂当出纳,在我四岁前模糊的记忆里,她从来都是忙忙碌碌的,白天上班,晚上上夜校,我总是寄存在姥姥家,每天深夜才在半梦半醒中被她背回自己家睡觉。
我妈的脾气好极了,对人永远和颜悦色,我不听话的时候也不大声呵斥,但她又是倔强的,不顾姥姥的反对坚持上夜校,考上会计证之前的三年多里执意不嫁人,哪怕提亲的是厂长的侄子。
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我妈,虽然她经常说我爸是个多么正直多么好的男人,但也许是他去的太早,我根本就没概念,在我心里,她兼具了母亲的慈爱和父亲的严厉,永远美丽、温柔而又刚强。
继父去世的时候我妈很平静,火化完的第二天照旧按时起床给我和我哥准备早点,督促我们早早上学。我以为她真的那么坚强,能独自承担痛苦,可有一个深夜我去洗手间,忽然听到我妈在卧室里轻轻啜泣,这才明白她根本不像白天表现出的那么从容,夜阑人静时也会脆弱,也会无助。
那时候我还小,迷迷瞪瞪回屋又睡着了,要是换了现在,我一定会揽她入怀,让她放声大哭,涤尽满腔的苦涩。
看着我妈现在这个样子我心里抽痛,大姨轻轻拍拍我的肩膀,站在我身旁叹了口气:“别难过,只要有钱做换肾手术,就还有希望。”
我把额头埋在我妈的掌心,轻轻地点头,遇到钱非我是何等不幸,但能认识燕详,我又是何等的幸运。
抬起头,看着她沉静的睡颜,我心里暗暗祈祷她能度过这一关,挨过换肾手术。
十点钟医生查完房回了办公室,我过去找他询问我妈的情况,可大概我的样子看着比实际年龄小,实在不像是能拿主意担担子的人,医生问明我的身份后执意坚持等我哥回来再详谈,在我再三恳求下他只给我看了我妈的病例,告诉了我一些大致情况。
我越听心越凉,我妈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不换肾只维持透析,大约只能挨过三个月,换肾的话,因为身体已经极差,手术的成功率只有三成。
换肾手术做与不做,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是个残酷的选择,我确实拿不了主意。
中午回到病房,我妈还没有醒来,我只有心急如焚地守在她病床边,等待我哥回来。
下午四点我哥赶到了医院,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回家,穿着部队上的军便装就进了病房。
一进门我叫了声“哥”,他淡淡点了点头,看我的时候眼里没有一丝情绪,似乎和以前没有区别,但我感觉得到,他还在生我的气。
没时间寒暄什么,我们赶在医生换班前找到了我妈的主治医生,跟他询问我妈的详细情况。
我哥其实比我大的也不多,只不过他似乎从小就有着天生的家长作风,一看就是能做主的人。医生一见他就很放心,详详细细给我们讲了一遍我妈的病例,分析了现在的情况,最后说:“这个事儿,我也给不了你们建议,是冒险,还是拖着看,你们选。”
我哥一再向医生道谢,和我出了值班室。
走在过道上他叹了口气,说:“拖得太久了,情况不乐观,小树,晚上回去咱们再商量商量吧,在妈面前不要多说什么,知道吗。”
我也知道这事儿得瞒着我妈,点了点头。
回到了病房我妈还在沉睡,大姨因为晚点要回去给大姨夫他们做晚饭,打发我们早点出去吃饭,好回来换她的班。
我哥带我出了医院,找了一家面馆,坐下来要了两碗排骨面,等面的功夫才淡淡问我:“学习忙吗?”
我说还好,他又问:“身体好吗。”我说挺好,他沉吟了一下,又问:“你还住在他那儿?”
我有点尴尬,说:“不,我住在学校。”
“哦……”我哥抬眼看看我:“你们分开了?”
其实我们昨天才在一起,我想了想,觉得有点好笑,但又没法解释清楚,只好说:“没。”
我哥哼了一声,不再说话,很快吃完了他的面,付过钱,忽然问我:“他还打你吗?”
上次我们就是为了这个差点闹崩了,我知道他关心我,但这事儿肯定得说清楚,于是我停了筷子,郑重其事地说:“哥,他没打过我,他是好人。”
我哥冷笑一声没说话,站起身径自出了面馆。
回到病房大姨交代了几句就走了,我和我哥沉默着坐在病房里,气氛似乎有些尴尬,但谁也不愿意开口。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七点多我妈醒来。
她睁开眼睛的一瞬我立刻发现她醒了,忙拉住她的手:“妈。”
我妈看了我半天目光才有了焦距,一丝虚弱的微笑浮上嘴角:“小树……你回来了。”
我点头,我妈这才有了真实感,立刻高兴极了:“真的是你,昨晚你大姨说你早上回来,我一宿都没睡着,谁知到了凌晨忽然睡过去了。”
我妈拉着我的手,又看看一边的我哥:“小喆,不是说部队上有重要的演习回不来吗?唉……都是我的病,耽误你的工作了……”
“妈,你这是什么话啊,什么事儿还能有你做手术重要?”我哥扶起我妈,让我把病床摇起来,垫上枕头让我妈坐稳了:“喝水吗?”我妈点头,我哥摇了摇桌上的水壶,发现空了,便说:“我去打点水来。”
我哥出去后,我妈拉着我的手微笑着看我:“小树,有快五个月没见你了,让妈好好看看你,唉……都怪我的病,没钱供你上学,总要你没完没了地打散工……”
“打工挺好。”我安慰她:“能增加社会经验,将来工作更好找,现在好多家境好的同学也在节假日出去打工呢,这是大趋势。”
我妈微笑着摇头,又断断续续问了学校的生活,暑假打工累不累什么的。
我一一作答,后来她不说话了,只忧伤地看着我,良久把我拥在怀里,枯瘦的手反复抚摸我的头发,低声说:“小树,妈真舍不得你,你眼看就要毕业了,我真想能够活着看到你结婚生子,帮你带孩子……”
我紧紧搂着她,红着眼眶摇头,我妈哭了,哽咽着说:“这些年我拖累你了,让你没完没了地打工,把身体都累垮了”她抚摸我的背,眼泪一滴滴砸在我身上:“这么瘦,一点肉都没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落下病可怎么好……”
我拼命摇头,说不出话来。
我哥提着水壶回来了,听到她的话叹了口气:“妈,好好地怎么哭了?小树,别惹妈难过,过两天做完手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忙点头附和,我妈示意我哥过来,拉着他的手说:“小喆,妈也把你拖累了,按理说你早该转业回来了,为了给我治病留在部队上干了这么些年,今年都二十五了,工作没着落,女朋友也没有,我怎么对的起你死去的爸爸……”
“妈你这么说我就生气了。”我哥皱眉:“好好地怎么尽说些丧气话,刚才我都跟医生谈过了,肾源有了,等你再调养几天,身体状态好了,咱们就做换肾手术,以后你就跟好人一样了,别说出去走动、做家务,帮我们带孙子都没问题。”
我妈笑着擦去脸上的泪水,拉着我和我哥左看右看,说:“但愿妈能活到那一天。”
有我妈在,我哥似乎愿意和我说话了,打发我倒水、整理被褥,又削了水果给我们吃,跟我们说起他们部队里发生的趣事,逗得我妈一直微笑,我也稍微放松了点。
九点半我大姨来了,让我和我哥回家去,我坚持留下来照顾我妈,大姨把我赶了出去:“回去回去,你们男的哪会照顾人,别添乱了,回去休息吧,明儿早点来也是一样。”
十点钟护士开始清场,一家只能留一个看护,我和我哥只好离开了医院。
我们家就在第三毛纺厂家属院,离医院不远,步行十几分钟就能回家,路上我哥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似乎根本就不愿意理会我。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寂静的街道上,谁也不说话,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我心里矛盾极了,反复思忖着要不要跟他讲实话,又害怕他看不惯这种事,或者告诉我妈,那我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路上终于我们谁都没开口,到家我哥掏出钥匙开门,我跟在他后面进了屋。
大概白天大姨过来打扫过卫生,家里很干净,家具陈旧但非常整洁,沙发是我继父亲手做的,上面铺着我妈织的镂空蓝色罩子,已经洗的发了白,但看起来仍然漂亮极了。
换了鞋我去厨房烧水泡茶,我哥脱下了军便装,初秋季节一点也不怕冷,光着膀子把衣服扔进洗衣机,出出进进翻了半天,找到了他自己原先的旧衣服,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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