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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军忙问:“你带干粮了?”
胖子说:“干粮?我没带干粮。”
陆军扫兴地说:“没带你说个什么劲儿!”
胖子拍了拍陆军的头:“你小子也就是个吃土豆啃窝头的脑袋……”他往后一挑大拇指:“屯谷仓中还有只大狐狸,岂不是现成的野味儿?”
我一听胖子要吃狐狸,岂不是犯了我的忌讳?这话又不能明说,我正在想怎么开口,却听陆军对胖子说:“狐狸肉也能吃?听说狐狸肉骚,女人吃了不来月事,没法儿吃啊!”
胖子说:“什么月事?饿到这个份儿上哪还有那么多事儿?我可真没看错你,你也是一脑袋高粱花子,骚点儿怕什么,好歹也是肉啊!不比啃窝头好吗?何况你连窝头都没有,让你吃肉你还挑肥拣瘦。列宁同志怎么说的,真正的无产阶级是不应该挑食的!”
陆军奇道:“列宁同志说过这话?”
胖子说:“怎么没说过,你不记得了,列宁同志在十月革命胜利之前,连红菜汤都喝不上溜儿,干啃了三十多天黑面包,他在那会儿说的。”
陆军说:“那是我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胖子焦躁起来:“嘿,你这坏小子!敢给列宁同志编段子?”
我忙对胖子说:“别炸猫了,你只吃土豆窝头还长这么一身肉,充分说明了咱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少吃几顿饿不死你。”
尖果也劝胖子别打这个念头,之前狐狸偷17号农场的木柴,欲将众人置之于死地,虽说事出有因,但是不除掉狐狸,四个人一个也活不成,然而后来有了大黑狗,不用再担心狐狸来捣鬼了,何必赶尽杀绝?况且我们和狐狸都被困在17号农场屯谷仓,全凭狐狸的指示,众人才发现屯谷仓外有狼军师,此时要将狐狸吃掉,未免不仁不义。
胖子愤愤不平:“你们仨简直人妖不分,跟只偷社会主义木柴的狐狸讲什么仁义?”他已经等不及了,说话的同时站起身来,一手握了刀子,一手提上电石灯,转过头去捉狐狸。我想拦他一道,也跟了过去。狐狸惧怕火光,在我们点火取暖之后,躲到了屯谷仓另一边的角落。我和胖子走过去一看,只见狐狸仰起了头,正一动不动望向高处。我下意识的抬头往上看,屯谷仓的通风口全堵死了,高处黑咕隆咚的,不知死到临头的狐狸在看什么?
3
我正在纳闷儿,忽听屯谷仓高处的顶棚上“嘎吱嘎吱”作响,我心中立时一惊,糟了!围在屯谷仓外的狼群并未罢休,而是以狼梯爬上了屯谷仓顶棚!屯谷仓上面的木架子之间,只铺了一层干草,远不如周围的夯土墙坚固结实!我急忙招呼其余三个人,立即到高处防御,趁现在我们还有地势之利,无论如何不能让狼群突破顶棚。众人原本又冷又饿,均已疲惫不堪,但是为了求生存,又跟刚上满了发条一样,搬起梯子迅速爬上顶棚。我和胖子一马当先,揭开顶棚上的木板和草席,顶着如刀似箭的暴风雪,上到屯谷仓的最高处。这上边只有木头架子可以攀蹬踩踏,其余地方是铺了草席的,稍不留神踩上去就得掉到屯谷仓里。下面虽然有堆成山的草垛,掉下去也摔不死,但是再爬上来,可就没有时间抵挡狼群的进攻了。
二人上到高处,耳中听得狂风暴雪“呜呜”怪叫,风大得好像随时都能把人卷到天上去,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我和胖子只好背上步枪,手足并用往前爬行,扒住屯谷仓夯土墙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发现有一头恶狼已经上了顶棚,胖子当即端起步枪对准狼头射击,狂风暴雪中完全听不到半自动步枪的射击声,而中弹的恶狼则将顶棚砸出一个窟窿,翻着跟头滚了下去,其余的巨狼前仆后继蜂拥而上。我和胖子人手一支半自动步枪,仅挡得住两个方向,尖果和陆军相继爬上来助战,子弹用光了拿枪托去砸、用枪刺去捅,屯谷仓中用来插草的叉子,也成了我们手中的武器,将一群又一群爬上屯谷仓的恶狼击退,人和狼都是杀红了眼,全然忘却了寒冷与恐惧。此时的天色越来越暗,规模罕见的暴风雪,呼啸着掠过17号农场。我百忙之中往下看了一眼,屯谷仓下面密密麻麻的是无数双碧绿贪婪的狼眼,那是挤不到近前的恶狼,正仰头望着屯谷仓上的活人,看得人头皮子都跟着发麻,两条腿止不住地打战。
我的身子晃了一晃,险些从高处直接掉下去,急忙扔下子弹打光的半自动步枪,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墙头。一头巨狼趁机跃上了顶棚,龇了龇狼牙,张口向我扑来。
我的身子几乎冻僵了,想要躲避却力不从心,即使躲得过这一扑一咬,也挡不住后面源源不断的恶狼,一时间万念俱灰,只好闭上眼睛等死。正当此时,胖子从夯土墙上站起身形,倒转了手中的半自动步枪,枪托往前狠狠砸去,这一下正抡在狼头上。恶狼“呜”的一声哀鸣,从高处掉了下去。胖子又奋力将我往旁一拽,避过了另一头扑上来的巨狼。那头巨狼背生红毛,一扑不中,恰好扑在屯谷仓的顶棚上。它这一扑使足全身力气,又将顶棚砸出一个大口子,打着滚儿跌进了屯谷仓,不偏不斜,正落在我们之前拢起的火堆上,摔得火星乱溅。四周的干草垛堆积如山,干草见火如何得了,“轰”地一下引发了大火。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霎时之间烈焰翻滚,火舌升腾。一个火头直窜上来,已经爬上屯谷仓顶棚的几头恶狼吓了一跳,扭头又跃了下去。周围的狼群也纷纷往后退开,因为狼的天性怕火,虽然处在酷寒的暴风雪中,却也不敢过分逼近。17号农场屯谷仓里的干草引燃了大火,迫使我们四个人撤到顶棚边缘。此刻的雪片已如鹅毛般大,借了风势铺天盖地地落在荒原上。屯谷仓内的烟火往上升腾,又被暴风雪压住,一时半会儿还威胁不到趴在墙围顶端的几个人,反倒挡住了狼群的猛扑。我身上沾染的狼血已经冻住,棉袄已被撕开了好几条口子,身体因寒冷变得麻木僵硬,感觉不出自己身上有没有伤,正待低头察看,却见尖果攀在木梯上,冒烟突火要下去,我赶紧将她拽了回来。
从西伯利亚席卷而来的暴风雪,一阵紧似一阵,两个人纵然面对面大声喊叫,对方也完全听不到,因为叫喊声都被暴风雪吞没了。不过我知道尖果想做什么,那只小黑狗还留在屯谷仓里,这场大火一烧起来,必定难以幸免。可是下边的火势太大,她冒死下去不但救不了那只小黑狗,连她自己的小命也得搭上!尖果不想让小黑狗活活烧死,执意要从木梯上下去。我狠心阻拦,两个人一个挣一个拽,在屯谷仓上相持不下,趴在夯土墙边缘的胖子和陆军,则在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叫,他们的叫喊声也被暴风雪完全吞没了。正在这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忽见屯谷仓中那只狐狸衔起小黑狗,顺着木梯逃上顶棚,身上的狐狸毛都被火烧焦了。
我使劲揉了揉眼,根本不敢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幕,狐狸和狗本是天敌,狐狸连狗的气味都难以接受,怎么可能冒死救出一条小狗?或许是这只狐狸的崽子在不久前死了,母性的本能使它不忍心看小黑狗命丧火窟,又或许是要依靠众人抵御狼群,总之它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拼命把小黑狗叼到了高处。漫天风雪之中,老狐狸和小黑狗,还有我们这四个人,趴在屯谷仓的夯土墙上,身后烈火浓烟,周围则是多得数不清的饿狼。
四个人见此情形,都明白已经到了穷途末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正在这么个生死系于一线的当口,团团围住17号农场屯谷仓的狼群忽然一阵大乱。我们不明所以,从高处往下一看,只见暴风雪中冲来一群野狗,为首一条黑色巨犬,正是此前逃走的大黑狗!它身后是几只与它种类相似的巨犬,最大的一条,几乎和黑驴差不多,其后紧紧跟随着百余条普通的野狗。这一百多条大大小小的野狗,什么样子都有,有的是牧犬,有的是猎犬,还有不少土狗,显然是常年在人迹不至的深山老林中出没,一个个长毛邋遢,野性十足,都有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冲进狼群之中到处乱咬。
由于野狗们从下风口迂回而来,使得围攻17号农场屯谷仓的狼群并未发现,等到群狼回过神儿来,已经有很多狼被野狗咬死了。狼群的纪律性很强,生性坚忍善战,乱了一阵儿之后,在狼王的率领下,纷纷龇出獠牙,冲上去同那些野狗撕咬在一处。众人趴在屯谷仓的夯土墙上,借着火光目睹了这场突如其来的血战,一个个目瞪口呆,从不曾见过这般恶斗。
4
我曾听牧民说过,在北大荒边缘的林海之中,经常有成群结队出没的野狗。当年草原上开展过轰轰烈烈的打狼运动,带上一条狼皮筒子,可以去供销社换一条平装战斗牌香烟或二斤闷倒驴烧酒。牧民和猎户们为了多打狼,养了不少狗。牧区的狗长得跟毛驴子那么大,身上青灰色的毛长极了,兵团的人都说那是蒙古獒。一只蒙古獒斗得过四五头狼,以前草原上的狼多,狼习惯在半夜袭击羊群,外边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人出不去,牧民在敖包里可以听见蒙古獒同恶狼撕咬的声响彻夜不绝。天亮之后,蒙古獒累得趴在地上,一整天不吃不喝,到夜里又同狼群恶战,几天下来,狮子一般雄健的蒙古獒也得活活累死,却仍忠于职守,来再多得狼都不会畏惧退缩。可是随着兵团开荒,狼越打越少,狗和兔子却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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