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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如屏并不是成心想摆弄关山林,正如他说的,这事确实得一步一步来,敌情摸清了,地形侦察好了,还得火力接触呢,还得分割合围呢,还得发起冲锋呢,任何胜利都不是唾手可得的,仗得一下一下地打,搞对象也是如此。再说,方强作为司令员,和高高在上的父母大人似的,一张口就是她了,把她定给关山林!这话说起来轻巧,既不费嘴皮子又不费鞋底子;关山林砍樵撞着个仙女,冷不了地乐昏了头,急着要做新郎倌,这念头当然痛快,可是,真正操办起来,不是就着棒子粥咬大饼,凑到嘴边就能吞下肚的事。别的不说,关山林和乌云之间,本来就存在着一定的自然差距。从年龄上讲,关山林三十五六了,人家乌云才十八,岁数上相差了一半;从相貌上讲,关山林虽说人高马大,虎臂熊腰,但胡子硬得能扎死牛,两天不刮就跟爷爷似的,皮肤粗得能当筛箩褪麦新子使,不动急还好,若再一动急,脸红脖子粗,就和庙里的凶神恶煞没两样,而人家乌云姑娘呢,张如屏是没见着,据政治部去调查的人讲,人长得如出水芙蓉一般俊俏,长腿小细腰,皮肤白皙,嫩得轻轻一碰就能出水儿,关山林回来后的猴急劲儿也证实了这一点,就这样战争双方军事力量的对比,人家姑娘能不能接受这门亲事,还是个问号。乌云不是部队上的人,不在组织,一个老百姓,部队就是看中了,也不能强迫,所以,这事得慢慢来。
张如屏毕竟是老政治工作者,有经验,办这种事,也是游刃有余的。张如屏先要人拿着部队上的命令去伊兰招兵,当然不是大量招,只招一个,就是乌云。那个时候东三省的大部分地盘都在共产党手中,伊兰属于解放区,老百姓几十年来深受兵匪小日本的苦头,是共产党让他们翻了身,有了田地和主人的架子,在众多的武装组织中,老百姓爱戴的是抗联,亲近的是鲜人敢死队,敬重的是张帅的队伍,这三支队伍有个共同之处,就是既打小日本又剿土匪,还不搔扰老百姓。当然,三支队伍中,头一个要属抗联好,能招到抗联当兵,自然是一种骄傲。再说,乌云有两个哥哥在抗联当兵,招兵的人一去,乌云听说能和大哥巴托尔在一块儿,不知道有多高兴,也没多问一句,告别父母踉上招兵的人就来了。
人来了,先到政治部报到。张如屏一看,果然天仙似的人品,人也很单纯,只是有些羞答答的,不敢和人说话。张如屏心里暗下就笑,想狗日的关老虎难怪急了,这副人坯子,能叫人不急吗?张如屏坐下来,细声细气地和乌云说了一会儿话,无非是间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本人对参加革命军队有什么想法,再就是说了一番有关的大道理小政策。聊过,也不留人,直接就把乌云分到军区独立旅里当兵。
乌云到独立旅一报到,人家把关山林介绍给她,乌云一看,原来这位到伊兰自己家里去过一次的黑大个竟是自己的旅长,当时就吃惊不小,红着脸,手里揪着又黑又粗的大辫子,也不知道说话,只管低着头。穷人家的女儿,草原上长大的,平日没见过多少世面,兵匪什么的到是见识过,就是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只觉得这个官凶煞得很,见了部下连个笑脸也不给,不像他背后那个叫邵越的卫士,细眉细眼,娃娃脸,见人一睑的顽皮笑意。正琢磨着,那边关山林一脸严肃,正眼也不瞟新来的小女兵一下,说了一句,把长辫子剪了,发一身衣服,让她去卫生队报到!说完这话,人就走掉了。乌云还在发愣,一旁政治委员金可笑眯眯地说,邵越,你去,带小乌去处理一下个人卫生,到后勤领一套军装,再通知卫生队来领人。邵越听了,响亮地答了一声:哎!领着乌云出了旅部。
独立旅是战斗部队,下属两个主力团、一个保安支队、一个骑兵连、一个机炮连,三四千人马,全是和尚,没有一个女人。政委金可和参谋长倒是有家属,可家属在合江省城里,不随队,部队乍一下来了个女兵,且是如花似玉的妙龄小女兵,整个旅就像一包黑芝麻中掉进了个月亮,满包都被照亮了。乌云被分到卫生队当护士,干的是洗洗绷带抹抹红药水的事,人到了不久,干部来看,战士来看,连远在几里地外的两个团队都有人往卫生队赶,还有的看了一遍没过瘾,回去后找着借口再来看一遍,把个卫生队,闹得像个集市似的。乌云打小在草原上长大,人虽腼腆,性格却开朗,见谁都是一脸甜蜜蜜的笑,拿那些干部战士,全
当自己的哥哥弟弟,谁要涂抹点儿红汞什么的,她就轻手轻脚地往伤口上涂,一边鼓着小嘴心疼地吹着,不管伤在胳膊还是臭脚
丫子上,一点儿也不嫌,还不停地眨巴着大眼睛关切地问,疼吗7疼吗?疼我再替你吹一会儿。兵们脸红了,连忙缩回脚,把奥脚
丫子往鞋里塞,说,不疼,一点儿也不疼,挺好的!心里就想,这小女兵,长的像观音,心也是娘娘心呢。这么想过以后,就心满意足地往连队走,回到连队,自然要把自己的故事渲染一番,惹得更多的人天天往卫生队跑。那些日子,独立旅的病号特别多,而且一色是割了手划了腿儿的,忙得卫生队长差点儿吐血,红汞也用得快,三天抹去一小桶。卫生队长吃不住劲了,去找关山林,说,旅长,乌云不能待在卫生队,你快点儿把讪弄走吧,再这样下去,我看不了人家的伤病,自己先得累死了!关山林问明情况,心里不免好笑,说,那些装病的,你不会撵走吗?卫生队长说,谁说他们装病?他们这个把手割破一道口子,那个把腿划破一块皮子,血淌得跟开屠宰场似的,你能说他们是装的?你就是能说,可总不能不给他们处理吧?关山林想想,也是,这些大兵们,别的没有,一腔子血都旺,为了看那个漂亮的小女兵,这点儿血他们舍得淌。这种事,又总不好当着全旅的面下一道命令,命令所有人一个不许去卫生所参观,你就是堵住了泡病号的,却堵不住真病号呀。乌云的来由是军事秘密,这里面的内幕,独立旅除了五位旅首长,就是关山林的警卫员邵越和马夫靳忠人知道,连乌云本人也被蒙在鼓里,要说出去,让人家怎么想?再说,人放在独立旅里,长期以往也不是事,年初部队在北满东安、密山县的连珠山、黑台、半截河子一带打郭清典杨玉范的东北挺进军,抓到了郭清典的五姨太双枪黑蝴蝶,人抓回来关上了,打算过一阵子押送到佳木斯去,哪知道看守俘虏的一个排长竟和风骚的黑蝴蝶搞上了,两个人借着后半夜躲在牢房里胡搞了一气,然后密谋着逃走,幸亏被查岗的发现了,抓了起来。关山林一听这事,火冒三丈,二话不说,立马把那个排长和黑蝴蝶一块儿绑出去毙掉了。关山林这时想起这事来.心有余悸,乌云和自己的关系目前无法暴露,放在旅里,一旅三四千如狼似虎的光棍汉,没准什么时候就给闹出了事,弄个鸡飞蛋打,老婆婆跌跤子,泼了鸡汤砸了罐。
关山林想着这事不是办法,就去找张如屏。张如屏仿佛早有准备,笑眯眯地说,这事好办,我早打听过了,省委在牡丹江市里办了个药科专门学校,地方上部队上的学员都有二咱们把乌云送到那里去,一来嘛,可以避嫌,躲个清静;二来嘛,可以让乌云读点儿书,学点儿文化。给咱们大旅长当老婆,没点儿墨水还行?三来嘛,你们旅部离市里也不算太远,你有空的时候也可以常去看看,单独谈个话什么的,关心关心她。关山林一听,愁云顿解,咧开嘴笑道,还是你狗日的有主意,难怪让你当政治部主任,你这政治,算是做到家了!这事要弄成了,喜酒我先敬你!说罢,用力在张如屏背上拍了一掌。关山林什么样的劲儿,那一掌,拍得张如屏咧开嘴猛抽一口凉气,人差点儿没窝到地下去。
乌云第二天就接到通知,到牡丹江市药科专门学校学习。乌云人年轻,心里什么也没装,纯得像一块白绸子,往日在家里,帮着父母做些家务活,和村里的姐妹们凑在一起做做女红,剪剪窗花,日子虽然清淡,却也无忧无虑,突然有一天,来了两个当兵的,把她接到了部队,当上了女兵,部队像个大家庭,干部战士全都不拿自己当外人,哥哥弟弟一般地亲,她也知道,那些战士去卫生队里看病抹药水,多半是为了看她,她也不生恼,脸蛋长得俊长得丑,全是父母给的,就像草原上的花朵儿,长在那儿,你能不让人来看?看看又能怎么的,能少了什么?什么也不能少嘛,这么快乐地过了没几天,又稀里糊涂地接到去学习的通知,自己完全弄不清这里面有什么样的安排,以为当兵也好,读书也好,全是顺其自然的事,都是应该的。她也去找过哥哥巴托尔,巴托尔刚配合三五九旅外出打仗回来,正在刷洗倦惫的马匹,听妹妹这么一说,自然为妹妹高兴,说,上级要你去学习,你就去,部队里只有考虑要重用的才让去学习,你不要辜负了首长的希望,好好学,学成了回部队来好好工作。又说,部队和家里不一样,万事不能任性,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别给组织上找麻烦。乌云听着,一个劲地点头,然后恋恋不舍地和哥哥道别,回到队里,收拾行李,等着旅里派人来送她到牡丹江。
送乌云去牡丹江,本来金可是要旅里那部日本吉普去的,那是关山林出关时缴获日军的,一直没上缴,这车就名正言顺地留在了独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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