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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不想让人知道她要结婚了,乌云抹不开那个脸。
乌云回到学校,先悄悄一个人找学校里请了假,只说部队里五天后有事,没说别的。对关系最好的白淑芬和德米,乌云也只字没提她要结婚的事。那几天,乌云总是走神,上课也发呆,吃饭也发呆,像是掉了魂似的。再就是一见到远藤老师,就没来由地一阵心跳,老是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乌云的这些反常表现,别人没觉察出来,德米觉察出来了。有一次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德米问,乌云,你这两天老是心神不定,你没出什么事吧?乌云吓一跳,说,我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心神不定了?德米说,还说呢,你看你这样子,就像给人捉住了似的。乌云强作笑脸道,你才给人捉住了呢,我没做亏心事,我怕谁来捉?德米说,乌云,你平日总是快活得很,老远都能听到你的笑声,这两天,你老是发愣,也不笑,也不唱歌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乌云说,真的没什么事,我不骗你,骗你是小狗!德米用她那双蓝眼睛看着乌云,良久,才轻轻地说,其实,谁心里没点儿事,你不说,我也不打听。不过,乌云你记着,你要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你就对我说,别忘了,咱们是好朋友。乌云感激地走过去,抓住了德米的手,点了点头。
五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
第五天早上,乌云早早地就起来了,换了一身干净的衬衣,换了一套干净合身的军装,洗了脸,刷了牙,仔细地梳过了头,照了照小镜子,看见自己在镜子里的模样干净又整齐,这才收拾好东西,也没惊动任何人,就蹑手蹑脚出了门。乌云走过学校教职工宿舍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站住了脚。她朝远藤老师住的那两间房子看去,她看见远藤老师房间里亮着灯,有人走来走去,还有洗脸刷牙的声音,然后是理智和她哥哥说什么话的声音。远藤大概说了一句什么有趣的话,惹得理智咯咯地笑。乌云的心好一阵跳,她埋下头,快步地从屋前走过。
婚礼是在军区的礼堂里举行的,证婚人是省委书记张闻天和军区新任司令员贺晋年,主婚人是张如屏。关山林一大早就骑着马带着邵越和靳忠人赶到军区。关山林那天着意修饰了一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下巴修整得像是一块刚出泥的青萝卜,换了一身只下过一水的新军装,绑腿也是新的,皮带上的手枪擦拭过,着意吊出半尺长的红绸布来,显得威武精神。张如屏笑道,老关,你今天是新郎倌,你又是带枪又是带兵,搞得像抢人似的。关山林呵呵笑道,你算说着了,我今天就是抢人来的,我寻思着,要是今天你老张不让我把婚结了。我就真动手抢!张如屏看他猴急的样子,乐着说,你急什么,就是人来了,你也不能立时把人关到洞房里去呀。我们操劳了这么久,酒还没喝呢。等我们喝了酒才轮到你的事。今天你做好准备,我还打算组织人闹洞房呢。关山林说,老张你行行好,你把事情弄简单点儿。张如屏悠悠地说,这件事嘛,待会儿我和大家研究研究,简单也好,复杂也好,就不干你的事了。
等到天擦黑,乌云到了。乌云是搭一辆顺路的大车来的。经过一路的风,脸儿红扑扑的,越发显出水色来了。和关山林一见面,两个人都很拘束,感到不好意思。大家就笑,说关团长和小乌你们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革命已成功了一半,再过一会儿你们就该共同进步了,多好的事呀。张如屏把大家止住,说,收起来收起来,首长都在礼堂等着呢,咱们先办仪式,有什么话待会儿让你们说个够。
仪式不复杂,先是首长讲话,张闻天和贺晋年都发了言,无非是做革命伴侣,共同杀敌,共同进步。张闻天还代表省委送给乌云一个笔记本。然后是新郎新娘讲话,介绍恋爱经过。恋爱没有经过,虽说两人认识了一年多时间,组织上认定的时间比这还要早一些,但毕竟不曾真正有过什么经过,若有,也只是关山林一个人的事,与乌云无关。主婚人张如屏见机行事,把这一着省了。往下是新郎新娘发言。新郎发言也很简单,关山林平时也能说几句,可到这个时候就不行了,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傻笑。在大家的追逼下,只说了一句感谢党,感谢组织的关怀就完了。倒是乌云显得比关山林从容大方,虽然害羞,仍然涨红着脸说,我是一个不懂事的苦孩子,是共产党把我一家人从苦水里救出来,是部队接受了我,让我参了军,成了一名光荣的革命战士。如今组织上要我和首长结婚,我感谢组织上的关怀,一定不辜负组织上的希望,好好服侍首长,努力向首长学习,争取成为一名合格的革命战士。大家都笑,说,小乌真会说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就是不该一口一个首长,夫妻之间,哪里有什么首长,今天这个场合,应该叫爱人才对。说得乌云一张俊俏的脸臊得像红布,坐下去就低着头再不做声了。接下来的仪式是新郎新娘敬礼。先向马恩列斯毛朱的照片敬礼,再向到场的首长和战友们敬礼,再是新郎新娘对敬。关山林平时大大咧咧,从来不听喝,今天很老实,叫敬都敬了。仪式到这里本来就结束了,剩下的事就是大家在一起吃一顿饭。但是吃饭只安排了首长和相关人员吃,其他的人就不干,说还要加一个节目,让新郎新娘两个人一起咬山楂果。大家闹哄哄地把山楂果用一根线拴住,吊在中间,让两人一起咬、乌云很大方,叫咬就咬,关山林却说什么也不干,涨红了脸,差一点儿就急了,到了还是没咬成。还是乌云晓事,一个人把那枚山楂果咬进嘴里了,解了关山林的围。
吃饭就在军区小灶安排的。张如屏特意叫加了几个菜,准备了不少酒。张如屏给关山林说,果子你不咬就算了,酒你得喝,凡是参加吃饭的,你和小乌都得敬到,你们这事组织上从上到下都操了不少心,可以说是一场大战役了,你要不敬到,你就太不讲阶级感情了。喝酒关山林不怕,果然就一个一个敬,而且一人一律敬两杯,喝得豪爽利索。乌云不会喝酒,但关山林敬酒,她不能不跟着敬,酒是确实喝不下,有心让关山林帮着喝,拿眼神关照了他好几次,但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当着人,又不好说出口,情急之中,只好借着喝酒的时候,故意往身上洒,把胸前的一朵大红花,浇得水洗似的。张如屏眼明,说,小乌,小乌你怎么十冬腊月的出汗呀?瞧把衣服汗湿成这样。这话把乌云臊得不得了。
一顿饭吃了两个钟头,吃得大家都一头大汗,玩笑也开了不少。后来大家要乌云唱一首歌,乌云不推辞,大大方方唱了一支蒙古族歌曲,大家都鼓掌,说小乌唱得好,胜过奉天的张秀云。关山林没听乌云唱歌,在乌云唱歌的时候,他把张如屏拉到一边,说,老张,咱们同志多年,咱们也不说什么客套话,有件事你给帮帮忙,今天晚上,你别搞什么闹洞房了好不好?张如屏笑眯眯地看着关山林,说,你想怎么着吧?你说个理由出来,你若有理由说服了我,那就成,若没有理由,洞房就还得同。关山林装了一肚子酒,脸如关公,气也粗了,说话嗓子也直了。他说,老张,我关山林放牛娃出身,打小受苦,长大了参加革命,打了半辈子仗,死也死过几回,从来就没曾想过这一辈子还能讨上老婆。如今老婆让我讨上了,这一辈子也算圆满了,我这次回来结婚,是把部队撂在那里的。结完婚就得往回赶,赶回去,还不知会怎么样。老金的事你是知道的,他是当着我的面给生生打烂的,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和老金一样壮烈了,死我不怕,我就想今天这个百年之好的日子里能有个团圆,所以,你就让我和乌云今晚有个囫囵的日子吧!关山林说得动了情,眼珠子都红了。张如屏听得也动情,一边听,一边就把一张微笑的脸肃穆下来。听完,看了关山林半天,说,老关,你的心情我理解,好吧,就依你,今晚咱们不闹洞房了,我让人在屋外给你布个哨。你和乌云,就安安心心地好你们的吧!关山林感激不尽地说,老张,这我就向你敬礼了!我也没什么能感谢你的,待我回了部队,多杀几个敌人来报答你吧!想了想又说,还有一件事,我的警卫和马夫,他们跟着我也不易,吃了不少苦,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给弄几样菜,弄一瓶酒,也让他俩醉一场,就说我关山林谢他们了!张如屏说,老关你放心,这事我一定办好,就算把我的马杀了,也给他们添两个菜!张如屏说完就去布置,让人把邵越和靳忠人招待好;又去通知人,今晚该干什么干什么,闹洞房的计划撤销了。大家听说洞房不闹了,都很遗憾,特别是那些年轻点儿的干部,都准备了一些精彩的乐子,说不让闹了,都遗憾得很。张如屏叹口气,说,省着吧,要真想闹,以后找一个在后方待着的人闹,闹三天三夜也行,老关他们在前面打仗的,就饶了他们吧。大家听张如屏这么说,都理解了,一个个过来和关山林握手告别,都散了。
这中间只出了一件事,就是乌云的哥哥巴托尔。在独立旅整编成八团的时候,巴托尔的骑兵连留在了合江军区,划归军区警卫团编制下,没有跟着关山林走。对妹妹乌云和关山林的婚事,巴托尔是始终不知道的,只是乌云和关山林结婚的当天,张如屏才通知了他,并和他商量,是否把他父母从伊兰接来,参加关山林和乌云的结婚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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