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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林最终还是得逞了,他被调往东北的一个军事部门,虽然人依然在总参管辖之内,但离实际工作近了一步。乌云当然不愿意离自己的丈夫太远,当她无法阻止他的时候她总可以迎合他吧。乌云请调的理由十分充分,但要等待组织上的协调和联系。这一次没调成,因为等乌云把一切都联系好了的时候,关山林又不满意他在东北的那个工作了,他再度请调,要么去西藏,要么去福建,这两个地方都有可能接触战争。他被调往福建。乌云为调动工作又开始新的一轮联系,仍然是通过组织,这耗废了她相当长的时间。眼看办得差不多了,乌云都开始收拾东西了,关山林又从福建调往广州,再调往沈阳。这两次调动不是因为关山林,是组织上的安排。连续几次折腾,乌云已经绝望了,她疲惫不堪,心灰意懒。当一只四处觅食的饿豹在森林里蹿来蹿去的时候,你怎么能够接近它呢?乌云索性放弃了调往关山林身边工作的奢望。她有自己的工作,并且热爱它,她总不能因为想调到丈夫身边而荒芜了自己的职业。再说,没有什么比一天到晚翻弄地图和计算两地间的距离更让人痛苦的了。没有希望倒落得干净,落得心如止水。不管你是只什么样的豹子,你总有歇下来的一天吧。乌云就是这么想的,乌云这么想了真的就心安理得了。乌云才二十二岁,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这种精力充沛使她的热情和能力得以充分地发挥,她入了党,当上了团支部书记,业务上也得以长足地发展。北京确实是个好地方,这里远离战争,远离流血和死亡。再说不光有北京,还有个小东西呢!乌云的工作和生活,在这段时间里倒是最为充实的。
乌云以为这种日子还会延续下去,她并不奢望那只饿豹会很快吃饱了,但人已经放弃了的东西有时候反倒会自动找上门来。有一天乌云下夜班,当她十分倦惫地回到寝室时,看见一个满脸灰尘的军人站在寝室门口,在晨曦之中那个军人不断打着哈欠。那个军人对乌云说,我们校长要我来接你。乌云有些手足无措,主要是没有思想准备。不过,新上任的河北空军干部学校校长关山林即便是突然想起她,并派人来接她去团聚,这件事总是让她激动的。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对军人说你能不能在门口等一会儿?她把门掩上一半,自己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很久,她听见那个军人在门外踱来踱去的脚步声越来越拘谨,后来就停了下来。她突然发现,她是那么渴望到他的身边去,渴望他身上那股让她眩晕的气味,她把这个念头深深地埋在工作之后,只不过是害怕再一次的失望罢了。现在他想起她来了,他要她了,他要她到他的身边去,他为此专门派人来接她,她不会再有什么失望了!调动手续办得十分快捷,东西不过是两个旅行包,三岁的小东西倒是有些沉手了,告诉他立刻要去见爸爸,他就咯咯地笑,说,我要玩爸爸,我要玩爸爸。这时乌云已经是医院的业务骨干,医院不太愿意放她走,至少不太愿意马上放。但这无济于事,关山林的行动果断、快捷,具有权威性,他知道战争是怎么回事,他从来不会拖泥带水,凡是他想要的东西,他一定要得到它,乌云的调动就是一个证实。
乌云怀里抱着儿子关路阳登上了北去的火车,这是1952年的事。
关山林和乌云的再次结合使这个家庭又有了一段令人回忆的时光。关山林在河北空军干部学校任校长,这个学校为中国刚成立的空军培养最早的正规飞行员。乌云调去后在学校的卫生所工作,做司药,也兼做护士。卫生所不比大医院,条件简陋,一共只有六个医生护士,所以每个人的工作都很饱和。乌云很喜欢新的工作,这里的病人都是学校的学员,他们年轻、英俊,有知识、朝气蓬勃、对人彬彬有礼,有的学员来看病拿药,进门时和出门时总要对乌云正正规规敬个礼,弄得乌云忍俊不禁。总之,和这些小伙子们相处十分愉快。关山林的工作很忙,乌云很难见到他一面。学校也是军营,所以有规定,军官和家属平时不住在一起,军官有军官宿舍,家属有家属宿舍,两头分住着,只有星期六晚上和星期天才能待在一块儿。学校里带家属的军官有几十个,但孩子不多,没有托儿所,儿子路阳跟着乌云,组织上给请了个阿姨。乌云的快乐是因为又回到了关山林身边,就算一个星期两个人只能见一面,但她已很满足了。有时候关山林在星期天里带着乌云和路阳去逛街,更多的时候他们待在家里,关山林看文件,或者拿一本教材翻到画有飞机的图片给路阳看,父子俩做一阵莫名其妙的交谈。乌云则洗衣裳,再做几样可能弄到手的小菜,三个人和和美美地吃一顿饭。乌云发现关山林这段时间情绪很好,性格开朗而豁达,脾气随和,对未来充满信心。有一次他居然瞒过岗哨把乌云带进了训练场。他拽着乌云的手像猫一般地溜过铁丝网,对哨兵的茫然无知洋洋得意,像个孩子。他指着停在训练场上的几架训练机对乌云说,瞧这些家伙!咱们打台湾,打美帝国主义,全指望它们了!他说得自豪极了。似乎一旦真的打起来,他会成为冲锋陷阵队伍中的第一名士兵似的。那段时间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很热烈,他们都珍惜着难得的相处日子,决不肯随意放弃在一起的一朝一夕。二十四岁的乌云更加成熟丰满,并且懂得了怎样使丈夫充分地快乐起来。她不是习惯,而是迷恋赤身裸体这种方式,并且让这种方式表现得既淋漓尽致又魔力无穷。她知道他是渴望她的,每一次她都让他感到惊奇,感到痴迷,感到不可抑制。在这方面,他始终是一名勇敢得近似于莽撞的士兵,他的永无止境的力量让她迷惑不解,但她更醉心于他的执著。她总是把自己小心翼翼地纳入他结实厚重的怀里,在内心的叹息中听凭他惊心动魄地把她碾碎。偶尔会有一种困惑令她不解,她有时候真的弄不懂他究竟是谁,当他山呼海啸一般几乎把她揉成粉末的时候他完全不像一个人类,他的纯净、力量、专一和渴望撕咬完全是一个可怕又可爱的食肉动物。她已经深深陷入对他的痴迷和依恋中了,她甚至希望他就是那样的。
好运并不仅仅是这些。对乌云来说,生活就像一眼被突然掘开了的泉水,清冽的甘甜一汪汪全从泉眼里涌出来了。乌云知道她会在这里见到分别两年的丈夫,她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她没有想到她还会在这里见到另外一个人,一个分别了四年的朋友。
乌云上班的头一天,她拿着调令去找卫生所所长报到,所长正坐在那里和一个医生谈话,所长严厉地批评那个医生不该对病人发火,她的背对着乌云,乌云看不见她的脸,但一刹那间她嗅到了一种熟悉的糖葫芦和榛子的甜味。白淑芬一眼就认出了乌云,两个人都惊喜地叫了出来。白淑芬越过两只凳子扑向乌云,把凳子踢得东倒西歪。那个挨批评的医生不明白出了什么事,严厉的所长怎么会突然间变得失态起来,甚至搂着那个新来的美丽的女人又蹦又跳。后来医生发现这个屋里没人再注意他的存在了,他决定还是走掉为好。白淑芬和乌云俩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一直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她们还咯咯笑个不停。下午有一次出诊,白淑芬回来以后坚决要乌云到她宿舍里去说一晚上的话。那一夜太短暂了,她们根本就没说够,要说的和想说的十分之一也没说完。白淑芬握着乌云的手,羡慕地看着乌云的脸,说,你还是这么漂亮,你比过去更漂亮了!白淑芬自己倒是比过去白了,只是有些多余的胖,这样就使她更像一个慈爱祥和的大姐。白淑芬告诉乌云,她也结婚了,丈夫也在空干校工作,是一个学员大队的大队长。后来乌云见到了白淑芬的丈夫,那个大队长瘦瘦的,沉默寡言,有些萎靡不振的样子。当白淑芬知道乌云的丈夫就是关校长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无嫉妒地擂了乌云一拳,说,好妹妹,你是怎么把他给弄到手的?告诉你,他可是空干校的第一英雄,空干校的所有女人都眼热他呢,包括我!乌云被白淑芬的灵牙利齿逗得直乐,乐得眼泪都出来了。两人疯过一阵又坐下说悄悄话。白淑芬告诉乌云,当年她去了前线,在前线和德米分了手,打下张家口后她负责送一批伤员北返,其中一个腿部负了贯通伤的营长,这个营长整天愁眉苦脸,不爱讲话,白淑芬这人热情,就有事没事去找他说话,三说两说两人就好上了。有一天那个营长突然亲了她的嘴一下,她受了欺侮似的大哭一场,并发誓要向组织上汇报。白淑芬当然没汇报。后来两个人就结婚了,结婚后白淑芬再没有离开过河北,1951年成立空干校时他们夫妻俩一同调来,他当学员大队大队长,她有文化,打过仗,就做了卫生所所长。情况就是这样,白淑芬说。接下来她们又说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白淑芬没有孩于,至少目前还没有。谁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一个炕头都睡了三年了,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白淑芬有些惆怅地说,这是她第一次显出她有心思。但是她很快又恢复了开朗的样子,管他呢,反正现在还年轻,日子还长,也说不定明天就能怀上。她说。乌云说起儿子路阳时怎么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白淑芬也陪着喜悦,但有一会儿她的话变得少了。乌云没心眼,半天才悟过来,于是把话题改变了。白淑芬说大队长人不错,打仗立过好几次功,也知道体贴她,就是有一点,三脚端不出个屁来,哪像你那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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