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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你,你的问题是严重的,性质已经定了,你是军内一小撮。
1935年军队打得只剩下三万人,我是其中的一个,如今是几百万,你要说我是一小撮,我就是一小撮。
你不要以为你打过仗,是老资格,就这么狂妄,你这个样子最终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既然说到打仗,你打过吗?也许你倒是冲着人家的屁股放过两枪,你连仗都没打过,有什么资格和我谈话?
当然,说到打仗,我是没法和你比,在这方面你是有历史,但那是一些什么历史呢?我好像记得1949年你在湖南青树坪曾经打过辉煌的一仗吧?
你什么意思?
你急什么?不是要谈谈你打仗的光荣历史吗?碰巧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儿,这真不幸,可是你有,你有咱们不妨就谈谈。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说到1949年你在湖南青树坪打过一仗,是打白崇禧的七军吧?七军是白崇禧的嫡系吧?要不是疲于逃命,军心不振,倒真是一块上好的肥肉呢。可是你那仗是怎么打的,这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没吃上这块肥肉,倒被这块肥肉噎住了,噎得还挺厉害,要是没记错,是丢了两千七百多条士兵的命吧?你倒是没朝人家的屁股开枪,是人家朝着你的屁股开枪。
放你娘的屁!
干嘛那么激动?打仗的时候你像个一点儿出息也没有的列兵,这个时候你倒是威风凛凛的。
你个狗娘养的!我毙了你!
该毙的不是我,而是你,就冲着那两千七百条战士的生命,枪毙你一百回也绰绰有余了。所以,关山林,你用不着在这儿趾高气昂的绷面子,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家都清楚。
庞若飞知道他第一次的打击是成功的,他知道对方的薄弱环节在什么地方,这还不够,战线撕开之后需要的是接二连三的打击。他站起来,轻蔑地看了站在那里气得发抖的关山林一眼,朝门口走去。他推开掩着的门,朝外面示意了一下。进来三个战士,他们都很年轻,身材高大,脸上长着灿烂的青春痘,他们是新兵,是那种从很苦的乡下招来,一开始就明白政治表现就是一切,是无量的前途和生命的新兵。他们在事先已经被告知要做些什么了。他们进屋之后就径直朝站在屋于当中的关山林走去。其中一个比另两个矮一点儿,长着一双可爱的对眼,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你。他走上前去,先抬手一把揪掉了关山林军帽上的帽徽,然后以同样利索的动作,一边一下撕掉了关山林衣领上的领章。关山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像一只被拔掉了尾毛的孔雀,脸色失青,低哑着声音说,臭小子,把它们还给我!对眼战士看着他,天真地耸了耸肩。关山林再次说,你,把它们还给我!对眼战士没理睬他,转身走向庞若飞,忠诚尽职地将手中的帽徽领章交给了他。关山林扑了过去,他想从庞若飞手中夺回他的帽徽领章来。那个对眼战士拦住了他。关山林一把掐住了对眼战士的脖子,他把他踉跄地抵到墙角,他的一双手像掐小鸡似的掐着他。对眼战士脸色发紫,痛苦地呻吟着。站在一旁的两个大个子战士高兴地发现他们也有表现的机会了,立刻冲过去揪住关山林,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对眼战士从关山林手中救了出来。他们一边一个地架住了他。关山林气急败坏地跳着脚喊,狗娘养的!把它们还给我!把它们还给我!否则我宰了你们!对眼战士吐着白沫从地上爬起来,他生气了,他义愤填膺地扑过去,抬脚照着关山林的腹部猛踢了一下。关山林从两个大个子战士手中滑落下去,倒在他们脚下。庞若飞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一动没动,他充满怜悯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关山林,心里想起一句俗语,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他想这话说的真好。然后,他轻松地转过身来,走出房间。
关山林被抓走之后,乌云提心吊胆地熬过了一周。在这一周时间里,院子里铺天盖地的大字报由指桑骂槐迅速转为指名道姓,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是两条巨大的标语——打倒大军阀关山林!揪出残害我军战士生命的刽子手关山林!那两幅大标语让乌云有一种末日到来的感觉。一周之后,专案组来抄家,进门先勒令乌云带着孩子到厨房里待着,然后翻箱倒柜,把家里抄了个底朝天。前后一共抄了三次家,关山林的所有东西都被抄走了。京阳和湘月吓得直哆嗦,等抄家的人走了之后才敢放声哭出来。路阳一直冷冷地站在一边,乌云怕他惹事,过去把他往厨房里拉。路阳平静地说,他们抄得太慢了,我想进厕所去撒尿。只有湘阳对这种混乱局面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他跟在专案组的人后面,趁他们一不留神的时候就把他们集中起来的东西往厨房里拿,忙得一头大汗,等人走了之后他又到处去捡破烂,连那些破布头烂纸片也不放过。
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几天之后,乌云接到专案组的通蝶,责令她立刻搬出他们住的那栋房子,迁到山下一栋平房里去。那栋平房原是招待所,给来部队探亲的家属住的。招待所里还住着两个探亲的家属,一见乌云搬进去就像见了蛇似的远远避开了。有人朝他们吐口水,有人在他们新居的房墙上贴大字报。还有一次,乌云带京阳去卫生队看病,一个胖胖的干部老婆突然从一边冲过来揪乌云的头发,把乌云的头发揪下来一大绺。情况越来越糟糕了。乌云并不为自己担心,如果不是惦记着关山林,她甚至表现得很冷静,她是担心关山林,她太惦记关山林了,她担心关山林会出什么事。
在家里最先发难的是吴妈。吴妈眼见大厦将倾,熬了几天,连话也没说,就卷行李走人了。这种事吴妈解放前就遇到过,她知道再大的官一旦失了宠幸连个老百姓都不如,轻则摘了乌纱帽发配荒蛮,重则押往刑部满门抄斩,既如此,这番不走,更待何时?倒是乌云被弄得很过意不去,家里被抄了几遍,存折被抄走了,一点儿钱也没有,人家给帮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也应该给一笔补贴的。乌云就让吴妈尽着自己喜欢在家里拿些东西。吴妈也老实不客气,捡精细的收拾了几个大包袱,通知她那个老实的丈夫来接她,出门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一个,一副逃难的架势。吴妈这个样子还不如小勤务兵李部。李部被调回后勤的时候来和乌云告别。李部手里摆弄着那只笛子,低着头,红着眼睛叫了声阿姨,下面就说不出话了。李部后来把那只笛子塞给乌云,说,这只笛子送给京阳,他喜欢。说完就低着头扛着他的行李出了门。乌云看着李部的背影在太阳下面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渐渐消失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过。
乌云在这种情况下本来是非常需要一个帮手的,但是乌云不想牵连任何人。乌云要朱妈也走,回到山东海城老家去。朱妈很生气,先还说些不走的话,要乌云把她留下来,后来就脸红脖子粗的说乌云从一开始就没把她当自家人,找借口要撵她走。乌云说这不是撵她走,要撵能在这个时候撵吗?这个时候她是连赶人的资格都没有的呀!朱妈说这个时候是什么时候?不就是遇着了点儿天灾人祸吗?做人吃五谷杂粮,哪一年又不遇着点儿天灾人祸呢?乌云是铁了心,任朱妈怎么求情也不让她待下来。朱妈后来只好同意了,但朱妈有条件,她走可以,必须带人一块儿走,一个是京阳,一个是湘月,这两个孩子她得带着一块儿走。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在这儿受罪,眼睁睁看着他们的爹娘落难。乌云在关山林出事之后第一次哭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朱妈倒很镇定,掏出自己的手巾给乌云擤鼻涕,像哄京阳似的拍着乌云的背,说,你看,你看,你这个样子,倒像你是孩子,你叫我怎么放心。乌云哽噎着说,朱妈,你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朱妈说,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我一个做保姆的,我是什么恩人?你要真拿我对心,你就留下我来,这个家,梁塌了我也替你撑起一半来!乌云揩了一把眼泪,说,还是走吧,你说的对,孩子们经不住这些,还是离远点儿好。朱妈叹口气道,走就走吧,大不了就是躲上一阵子,等老关没事儿了,你就立马给我拍封电报,我就带着孩子们回来。朱妈在走之前的那天晚上从自己的棉衣里衬上拆下一个缝得密密实实的小包,她把小包拿到乌云面前,把包打开,包里是厚厚一沓钱。乌云看得发愣。朱妈说,这是这些年组织上发给我的保姆费,我都攒着,也没处花,原来说交给你,你不要,不要我就再攒着,十年了,一共攒了两千一百二十元整。我把它分成两份,每份一千零六十元,你拿一份,我拿一份。这一份是你的。乌云急急地说,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朱妈说,什么干什么?这是钱,你才几天不使唤它,你就认不出来了?乌云摆手说,钱我认识,但这钱我不能要!这是你的血汗钱,你给咱家帮了十年忙,这是你全部的报酬,我怎么能拿你的?朱妈说,你为什么不能要?你怎么不能拿?它是钱,不是蝎子。我知道这是报酬,我知道我给你家干了上十年,这我还不知道吗?你怎么老觉着我什么都不明白似的?你这就让我发火了,我是不想发火的。乌云说,你带着两个孩子,老关的事说不定得拖到什么时候,你的花耗是个无底洞,你哥哥那里,不是已经回不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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