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小说:我是太阳作者:邓一光字数:3528更新时间 : 2017-07-31 00:4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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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者虽多,擂主却只有一个,湘阳的竞争对手,别人都排不上名次,只有那个A厅副厅长,因省府方面有中流批柱,构成了对湘阳的威胁。两人都明白谁是自己真正的对手,平时见了,拍肩打背,称兄道弟,暗下却咬牙较劲,各自霍霍磨刀。人代会将近,湘阳从辜红父亲那里探听到,大多常委们认为湘阳虽年轻有为,但那个副厅长也不是弱材,两人相比,势力相当,各有所长,副厅长长期在A厅工作,有本系统工作经验,自家的猫若会捉鼠,又何必抱邻居家的猫来?湘阳为此和辜红的父亲做过一次长谈。湘阳说,省里应该知道,A厅这些年步履蹒珊,工作上徐徐缓缓,没有什么成效。辜副书记说,不能那么说,省委省府有定论,A厅的工作,还是有发展的。湘阳说,发展要看什么样的发展,现代工业社会,经济是各行业中面对国际接轨的第一环,经济的发展同时也是最快速的,考察发展,应该放在这个背景上,一匹马在走,其它的马在跑,相对个体来说,这匹马确实在前进,但相对群体来说,它就是落后了。辜副书记说,别的马都吃饱了,练出来了,在一马平川的大草原上跑,那是该的,我的马是在负重爬山,能走就不简单了,就是用鞭子抽,能抽出个世界纪录来?若再遇上洪水泥石流什么的,它就是停在那里不动,也是胜利。湘阳说,什么时候我们对干部的要求由不进则退演变成了不退则进的理论了?辜副书记笑笑,说,这话问得好,但湘阳你得记住,在理论和实践方面,我们共产党更看重后者。这是一种比较,谈到工作上的比较,如果你不能证明你比别人强,那么你至少可以证明别人不如你。你能不能证明这一点呢?湘阳是何等聪明的人,岳父的话他立刻心领神会了。翁婿谈话之后,湘阳找到了A厅办公室一个副主任,那是当年他们坦克团的一个战友。湘阳开诚布公,许诺战友办公室主任位置,日后还有重任,条件是提供他所需要的证明。战友欣然承诺,当即秘密活动,数日后便交给了湘阳一份用电脑打印的厚厚的材料,材料之翔实丰富,足以证明战友作为一个办公室主任的能力。仅举其中三条就能说明许多,一、A厅下属某房地产开发公司,由某领导做主交由某人承包,承包性质实为公产私营,某人查为是某领导的内亲;二、某年某月某日,某领导带属下某某、某某、某某某赴深圳考察,所耗银两几数,其中洗桑拿一项,列有内容可疑的大数额小费在内;三、A厅下属某大型零售商业企业,在某领导的硬性干涉下,被迫收购一倒闭手表厂,因贷款、人头费、再启动资金负荷甚巨,该商业零售企业损失达千万,并使企业背上长久的重负。这份材料是一枚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湘阳将它仔细收好,以待年底人代会时从容引爆。当然,对于那个出卖自己顶头上司的战友,湘阳自有分寸,他不会信守诺言的,他已经决定在自己上任之后,就立刻把他调得远远的,调去香港或美洲,给他一份美差,使他既永远捏在自己掌心里,又不至于探听到自己的丝毫隐秘。
  
  这就是湘阳最近的一个大秘密,在父亲八十五岁的生日家宴上,他乘着酒力把它们说了出来。湘阳在说时,辜红就从关山林的脸上觉察出了什么,暗暗用手肘碰丈夫,示意他别再往下说。湘阳不领会,埋怨妻子说,你拐我干什么?这是洪湖,是我的家,不是省里,不是官场,平时做戏,把人都做成角色了,憋了一肚子话,不敢说给人听,现在回到我自己家里,还不兴让我发泄一下呀?关山林在湘阳炫耀他的计谋时,就已经开始变了脸,先是放了酒杯,然后又把手中的筷子搁下了,脸上慢慢地消失了笑容,褪去了红晕,一副凝重的样子,等湘阳吹完,关山林脸色已经相当不好看了。桌上除了湘阳,其他三个成年人都看出来了,要想拦住湘阳,那一罐氨气已启了盖,白雾迷蒙,封锁已来不及,她们心里都捏了一把汗。湘阳一说完,关山林就接了他的话,说,你很得意呢。湘阳酒劲已上了头,两颊如潮,辨不清父亲那话的意思,说,不至于得意,但对这一招还是比较满意的,此招一出,可以说胜券在握。关山林沉着脸说,你这不是玩小动作吗?湘阳说,老百姓才这么说,官场上,这叫谋略。关山林说,什么谋略?这叫阴谋!叫诡计!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辜红连忙站起来,说,爸,湘阳他平时也不这样,湘阳他平时总是正大光明的。关山林不看儿媳,说,那就更不该了,如果平时也这样,那是你的性格,生就的胚子,可节骨眼上干这种偷鸡摸狗落井下石的事,那就是人格问题!湘阳这时已看出父亲是对自己不满意了,但他此时已亮了相,再回到后台去重新扮妆已是不可能的事。他把妻子扒到了一边,说,爸,别人说这种话情有可原,您就不该说这种幼稚的话了。我们刚才谈论的是政治,政治,你能够像年轻人谈恋爱那么纯而又情吗?不要说政治,连谈恋爱都得讲究手腕呢。关山林轻蔑地盯着儿子,嘲讽地说,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理论,我倒想问问你,你和辜红,你们之间是不是也有手腕?辜红窘得要命,不敢顶撞公公什么,只能拿眼去剜丈夫。湘阳却不管妻子的想法,毫不回避地说,可以这么说,至少我们俩之间,我是用了手腕的。我爱辜红,我需要她,我想把她弄到手,我的目的无可非议,至于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达到这个目的,那并不重要,我想这话即使说出来,辜红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就恋爱的实质来说,我们是利益的共同者。关山林转过头看着儿媳妇,说,辜红,你也这么看吗?乌云先前一直坐在一边没开口,这时就站起来,说,老关,孩子们的事,他们自己有主意,咱们别去管它,咱们吃饭,大家都坐下,继续吃饭。关山林坐在那里没动,仍然盯着儿媳妇,一字一顿地说,辜红,他说得对吗?!辜红已是一脸的窘红,不能违着公公,又不能打丈夫的脸,急得不行,一急之下,就说,爸,我和湘阳过得很好,我们一直都很融洽。关山林听了,点点头说,这就难怪了。湘阳说,爸,我们不该转移话题,恋爱的事,其实是无法和政治相比的,它们没有可比性,政治是人类社会最高级的社会生活形式,它拒绝单纯和理想主义,为了达到目的,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使用一些过激的手腕,甚至是让人难以理解的手段。关山林把目光转回儿子脸上,他在儿子脸上看到一种深深的信念。关山林说,目的我能理解,你想要那个位置,你想获得更大的权力,这种想法我也有过,可我会公开地表示我的目的,如果有对手,我会公开地向对手挑战,而不是利用收买、封官许愿这种卑鄙的手段向对方下刀子!湘阳冷笑了一下,说,这就找到在中国这样一个政治大国里政治为什么永远不成熟的原因了,因为我们永远在回避政治的复杂性和功利性,我们永远把政治限定在一种平面的道德准则之下,就像古罗马的角斗,一切都是公开的,事先设计好了的,标准衡量化的,其实这就是我们幼稚的一面,貌视公正而实则虚伪的一面,政治它根本就不吃这一套,对它来说,目的只有一个,而方法却可以有无数,可以从零到兆,可以千变万化,这点儿我们恐怕只能正视,如果这一点儿我们都不承认,还把自己吊在温情脉脉的理想主义上,还坚持一种见者有份的原始共产主义制度,甚至在政治斗争中愚蠢到实行古典的决斗方式,恐怕我们这个政党就永远只能在低年级的教室里做游戏了。关山林勃然大怒,扬手一拍桌子,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两个小孙子吓得连忙跑到奶奶身边躲起来。关山林大声说,放屁!你这是什么混帐逻辑?!你把政治当成了什么?!你以为政治就是你说的那种卑鄙的游戏?!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了。乌云一手揽着一个孙子,严肃地说,湘阳,你是喝多了,你快给我坐下,不许再说什么!朱妈,你去给湘阳泡杯浓茶来。辜红也埋怨丈夫,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平时总没看见你这样过,今天爸的生日,你犯了什么毛病?湘阳看也不看母亲和妻子,他的目光和父亲对视着,从父亲的眼光中他看出在他恼怒的背后有一种深深的瞧不起,或许这种骨子里的瞧不起是从自己小时候就开始了,他知道这一点儿,这样他就更不能放弃了。湘阳冷冷地说,如果这种说法您不能接受,那就换另一个说法,战场上,您是一名军人,您打过仗,您在战场上和对手作战时,是不是从来就是公开下战书的呢?您是不是从来没有使用过侦察、收买眼线、安插间谍、立功晋升这样的手段?您是不是从来就没有在背后偷袭过您的对手?乌云脸都发白了,她想要去阻止都来不及了。关山林脸色阴沉得如雷雨前的天空,腮帮子上的肌肉抽搐着,全身绷紧,向前倾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扑出去。他盯着儿子,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一掀桌子,猛地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儿子,大步走出饭厅,回到他的书房去,把门哐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在他身后,桌倾碟翻,一片狼籍,八十五支红烛被他走过时带起的风吹得摇摇曳曳,至少有好几支被吹灭了。
  
  朱妈对风灭红烛的预兆连续几天都心神不安,老是觉得有什么大祸要降临了,这种感觉弄得她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一天到晚不是眼皮跳就是心跳。这样坚持了几天,朱妈再也耐不住了,就瞒看关山林和乌云,到几里路外的清云寺里为关山林抽了一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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