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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小说:2666作者:罗贝托·波拉尼奥字数:3512更新时间 : 2017-07-30 18:15: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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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说的是俄语。确切地说,他是在用俄语唱歌,肥大的身躯向前移动,走S形,目标是一个深红色、有条纹的陶瓷组合体,它耸立在院子的地面上,好像火山口或者粪坑。这位共产主义哲学家身穿黑色西装,打天蓝色领带,头发花白。虽然给人的印象是随时会摔倒,但他奇迹般地巍然屹立。他的歌曲并非总是那一首,有时也插入属于其他歌曲里的英语或者法语、流行歌曲或者探戈,都是赞美酗酒或者爱情的旋律。但是,这样的插入是短暂和自然的,很快就回到主旋律上来;主旋律用俄语,阿玛尔菲塔诺不懂俄语(虽说在梦里如同在《福音全书》一样,人们常常有语言天赋),但他凭直觉感到歌声凄凉之极,是伏尔加河上一个牧牛人的故事或怨言,他整夜航行在河上,借助月亮哀叹人类生生死死的悲惨命运。当那位共产主义哲学家终于走到火山口或者粪坑前时,阿玛尔菲塔诺惊恐地发现那人正是叶利钦。难道叶利钦是共产主义最后一位哲学家吗?如果我能梦见这样荒谬的事,那么我发疯到什么程度了呢?但这个梦与阿玛尔菲塔诺的灵魂相安无事。因为不是噩梦。另外这个梦让他感到心情稍稍舒展一些。梦中的叶利钦好奇地望望阿玛尔菲塔诺,仿佛是阿玛尔菲塔诺搅乱了叶利钦的梦,而不是叶利钦搅乱了阿玛尔菲塔诺的梦。叶利钦说:同志,请注意听我讲话!我来给你讲讲什么是人类桌子的第三条腿。我来解释。以后你就别打搅我了!生活就是求和供,或者是供和求,一切仅限于此,但是仅仅这样是没法生活的。还需要第三条腿,免得桌子倾倒在历史的垃圾堆里,历史则不断倾倒在虚空的垃圾堆里。那么,请记住。公式是这样的:供+求+魔力。什么是魔力呢?魔力就是史诗,就是性,就是希腊酒神的迷雾,就是游戏。随后,叶利钦在火山口或者粪坑边缘坐下,让阿玛尔菲塔诺看他缺少的手指头,给他讲自己的童年生活,讲乌拉尔山和西伯利亚,讲一只游走在一望无际雪原上的白虎。接着,叶利钦从衣袋里掏出一瓶伏特加,说道:
  “我认为应该来一口伏特加了。”
  喝完酒,又用猎人般狡猾的眼神看看这位智利教授,之后,用尽可能洪亮的嗓门唱起主旋律来。随后,叶利钦被红色有条纹的火山口或者红色有条纹的粪坑所吞没;剩下阿玛尔菲塔诺一人,他不敢看火山口或者粪坑,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醒了过来。




  第三部分 法特

  他想: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啊?我什么时候浸没在水中的?这是个朦胧熟悉的阿兹特克深水湖泊。是噩梦。怎么出去呢?如何控制局势啊?接着,又是一些问题:我真的想出去吗?真的想把这一切留在身后吗?他又想:痛苦已经无所谓了。又想:也许一切都是从母亲逝世开始的。又想:痛苦无所谓,千万别痛苦加剧,变得难以忍受。又想:操,疼,操,疼。没关系,没关系。他周围全是幽灵。

  母亲逝世时,昆西·威廉三十岁。一位女邻居给他上班的地方打电话。
  她说:“亲爱的,埃德娜死了。”
  他问什么时候死的。他听见电话那边女邻居的啜泣声,还有别的声音,可能也是女人。他问怎么了。没人吭声。他把电话挂了。拨了母亲家的号码。
  “谁呀?”他听见一个女人愤怒地发问。
  他想:母亲已经到了地狱。又把电话挂了。重新再拨。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接了电话。
  “我是昆西,埃德娜·米勒的儿子。”他说。
  女子喊了一声,昆西没听懂。片刻后,另外一个女人拿起了话筒。他说:我要跟我家邻居说话。对方回答:她在床上,刚刚心脏病犯了,昆西,我们在等救护车,好把她送进医院。昆西没敢问是不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他听见有个男人骂了一句“浑蛋!”那家伙大概在走廊里,母亲家的门是敞开的。他拿手摸摸前额,话筒没挂,等着什么人给他说明情况。两个女人的声音在呵斥刚才骂人的家伙。她们说出一个男人的名字,可是昆西听不清楚。
  隔壁桌子写东西的女人问昆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昆西举起一只手,好像在倾听什么重要的问题,一面摇摇头。那女人继续写字。片刻后,昆西挂上电话,拿起椅子靠背上的夹克穿上,说他得走了。

  昆西一到母亲家,看到有个十五岁左右的姑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见昆西进来,姑娘站了起来。她大概有一米八五高,很瘦;下身穿牛仔裤,上身穿带黄花的黑衬衫,十分肥大,好像长袍。
  昆西问:“她在哪儿?”
  姑娘说:“在卧室里。”
  母亲在床上,双眼紧闭,打扮得好像要上街。甚至有人为她抹了口红。就差穿鞋了。有好一阵工夫,昆西站在门边不动,望着母亲的双脚:两个脚拇指上都有老茧,他还看见脚掌上也有,那些老茧大概让母亲吃了不少苦头吧。可是,他记得母亲去刘易斯大街找过足疗医生,好像叫什么约翰逊,一直是这个人,因此不应该为老茧吃苦。然后又看母亲的面孔:像是白蜡。
  那姑娘站在客厅里说道:“我走了。”
  昆西离开卧室,想给姑娘一张二十美金的钞票。可姑娘说她不要钱。昆西再三坚持。最后,姑娘接过来钞票,装入裤子口袋里了。装钱时,她不得不把衬衫拉到腰间。昆西想,她像个修女,或者像邪教信徒。姑娘递给他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小区一家殡仪馆的电话号码。
  她严肃地说:“他们负责一切。”
  他说:“好的。”
  他问了一下女邻居的情况。
  姑娘说:“她在医院里。大概正在给她装起搏器吧。”
  “起搏器?”
  姑娘回答说:“对,装在心脏上。”
  姑娘走后,昆西想母亲一定深受左邻右舍的喜爱,而母亲那位女邻居(他无法清晰地回忆出她的模样)一定是更受爱戴。

  昆西给殡仪馆打电话,是一个名叫什么特里梅因的接的。昆西说他是埃德娜·米勒的儿子。特里梅因查了登记表,再三向他表示慰问,最后找到了表格。他让他稍等,然后把表格转给了一个什么劳伦斯。这个劳伦斯问昆西要办成哪一类的葬仪。
  昆西说:“简朴而私密。特别简朴,特别私密。”
  最后,双方商定:他母亲要火化,如果一切渠道运作正常,仪式将于次日下午七点在殡仪馆举行。到七点四十五分一切结束。昆西问是否有可能早一点举行。回答是否定的。随后,劳伦斯先生谨慎地触及经济问题。昆西说:没任何问题。他想知道是否有必要报警或者打电话给医院。劳伦斯先生说,没必要,这事由霍莉小姐负责。昆西寻思霍莉小姐是谁,但猜不出来。
  劳伦斯先生说:“霍莉小姐是您母亲的邻居。”
  昆西说:“是的。”
  有一阵工夫,昆西和劳伦斯没有说话,仿佛试图回忆或者恢复埃德娜·米勒和她女邻居的音容笑貌。劳伦斯先生清清喉咙,问他是不是知道母亲属于哪个教堂。问他有没有什么宗教信仰。昆西说,母亲是基督教迷失天使堂的常客。也许这教堂的名字不是这个。他记不清楚了。劳伦斯先生说,的确不是这个名字,而是基督教天使苏醒堂。昆西说,对,正是这个。他还说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宗教信仰,因此办个基督教仪式足够了,绰绰有余。

  那天夜里,昆西睡在母亲家中的沙发上;他一进母亲卧室就瞅了一眼遗体。次日早晨,殡仪馆的人来要抬走母亲。他连忙起床招待大家,给他们一张支票,然后注意看着他们如何抬着松木棺材走下了台阶。接着,回屋重新在沙发睡觉。
  醒来时,昆西以为梦见了一部从前看过的电影。但是,一切都不一样了。梦中的人物是黑色的,因为梦中的电影好像是真实电影的底版。里面发生的事情也不一样。故事情节一样,但演绎起来却不同,或者说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情节突变,成了完全不同的玩意儿。但其中最可怕的是,他在做梦的同时,却知道没必要非如此不可,察觉到梦境与影片的相似之处,他以为自己明白这二者出于同样的假设,还明白如果从前看过的影片是部真实的电影,那么梦中的影片就可能是一个有道理的评论、一个有根据的批评,而没必要是个噩梦。他一面洗脸,一面想:总之,任何评论都会变成噩梦。这时,母亲的遗体已经不在家里了。
  他还想到了如果母亲活着会说什么。她会说:当个男子汉!背上你的十字架吧!

  在单位,大家都称呼昆西为奥斯卡·法特。上班后,没人对他说什么。没理由说什么。他看了一会儿以前搜集的关于巴里·西曼的笔记。邻桌的姑娘不在。随后,他把笔记放进抽屉锁好,去吃饭。在电梯里,他遇上了杂志主编,陪着主编的是一个胖姑娘,写过少年杀人犯的文章。三人打个招呼,就各奔东西了。
  法特吃了一份洋葱汤和一个法式蛋糕,餐厅物美价廉,距离两个街区。昨天他没吃东西,这顿饭感觉舒服。已经买了单,正要离开,一个在体育部工作的家伙叫住了他,邀请他喝啤酒。二人在柜台前坐下等酒的时候,那家伙告诉他:那天上午,拳击组的负责人死在芝加哥郊区了。实际上,拳击组是个委婉的说法,因为整个组只有他一人,而且还死了。
  法特问:“怎么死的?”
  那家伙说:“芝加哥几个黑人把他给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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