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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一样的皮肤是绿色的。名字应该属于殖民者,但他显然曾是某个西方国家的公民。
“不知道他是谁。”雅列说。
“那就走吧。”马丁说。他用两只左手抓住栏杆,推着躯体飘进走廊。雅列跟上去,遇到尸体碰撞着飘过走廊就松开栏杆躲避。天晓得他会不会在走廊里或其他某处撞见佐伊·布廷的浮尸。
不,一个念头说。他们没有找到过她的尸体。他们几乎没有找到殖民者的尸体。
“停下。”雅列对马丁说。
“怎么?”马丁问。
“我记起来了。”雅列说着闭上眼睛,尽管他还戴着头罩。再睁开眼睛,他觉得思路更加敏锐,精神更加集中。他同时知道了应该去什么地方。
“跟我来。”雅列说。
雅列和马丁是从武器研究区进入空间站的,向着转轴走是导航和生物医药研究区,转轴中央是零重力实验室。雅列领着马丁向转轴走,顺时针穿行于走廊之间,偶尔停下,让马丁用千斤顶撬开不工作的应急门。走廊照明灯的电力来自太阳能电池板,光线虽然微弱,但对于雅列的增强视觉已经绰绰有余。
“到了,”雅列最后说,“这是我做研究的地方。也就是我的实验室。”
实验室充满了碎屑和弹孔。闯进实验室的人对抢夺技术成果毫无兴趣,只想杀死里面的所有人。台面和一张桌子的侧面有干涸的黑色血迹。至少有一个人中枪死亡,但尸体不在这里。
杰罗姆·寇斯,雅列心想。我的助手叫这个名字。他出生在危地马拉,小时候移民到美国,正是他解决了缓存溢出的问题——
“妈的。”雅列骂道。有关杰瑞·寇斯的记忆漂浮在脑海里,努力寻找背景信息。雅列扫视房间,寻找电脑和记忆存储设备,但一无所获。他问马丁:“你们的人拿走了这儿的电脑吗?”
“没动这个房间的,”马丁说,“我们找到机会进来之前,有些实验室的电脑和其他设备就已经失踪,肯定被奥宾人或其他什么人拿走了。”
雅列推着自己飘到他知道属于布廷的办公桌前。桌面上的东西早就飘得不知所终。雅列拉开抽屉,找到的都是文具、活页夹之类的东西,没有特别有价值的。正要关上放活页夹的抽屉,雅列看见其中一个活页夹里有纸张。他停下来,从中抽出一张纸。一幅画,有佐伊·布廷的签名,字写得很有热情,不怎么清晰。
她每周三上美术课的时候,都要给我画一幅画。每次我拿到一幅新的,就用图钉挂起来,取下上一幅收进活页夹。从来不扔掉。雅列瞥了一眼办公桌上方的软木板,有图钉,但没有画。最后一幅大概飘到房间的某个角落里去了。雅列按捺住非得去寻找的冲动,推了一把办公桌,飞向房门。马丁还没来得及问他去哪儿,他就飞进了走廊。马丁连忙追了上去。
科维尔空间站的工作区走廊犹如医院般空空荡荡;家属区则尽量表现得完全不同。脚下铺着地毯——尽管只是工业地毯。美术课的老师鼓励孩子在走廊墙上作画,画里有太阳、猫狗和鲜花山丘,除非你是家长,否则绝对不会认为那是艺术。而走廊里的碎屑和墙上的零星黑色血迹也破坏了欢乐的气氛。
布廷是研究的带头人,而且有小孩,所以住处比大部分人的宽敞,但仍旧狭小得令人难以忍受——空间在空间站上非常珍贵。布廷的住处是十号,位于C走廊尽头(C代表猫,墙上画满了各种构造稀奇古怪的猫)。雅列拖着身体在走廊里飞向十号房间。门关着,但没有锁。雅列拉开门,飘了进去。
和其他地方一样,物品也在房间里无声飘荡。雅列认出了其中一些,另外一些他认不出来。一本书是大学朋友送的礼物。相框里的一张照片。一支笔。他和谢莉尔度蜜月时买的小地毯。
谢莉尔,他的妻子,登山时失足摔死。就在他来这里前辞世,出发前倒数第二天是她的葬礼。他记得他在葬礼上抓着佐伊的手,听见佐伊问妈妈为什么要走,要他许诺永远不离开她。他当然许诺了。
布廷的卧室很小,旁边佐伊的卧室对五岁以上的人来说都狭窄得难受。超小号的儿童床塞在一个角落里,卡得紧紧的,所以没有飘走,连床垫都还在原处。图画书、玩具和毛绒动物四处飘荡。其中一样东西吸引了雅列的目光,他伸手抓住。
大象巴巴。在殖民联盟停止接受富国殖民者之前,行星凤凰就已经是殖民地了,这里有很多法国人,布廷就是法国血统。巴巴与阿斯泰利克斯、丁丁和呆子都是凤凰星儿童喜欢的卡通人物,这些角色纪念的是地球上的童年时光,地球离凤凰星太远,很少有人会想起它。佐伊没见过活生生的大象——进入太空的大象屈指可数——但谢莉尔把巴巴当四岁生日礼物送给佐伊时,她仍旧喜出望外。谢莉尔死后,佐伊将巴巴当做图腾,不管去哪儿都要带着它。
他出发去凤凰星做为期数周的最终测试,把佐伊留在海伦娜·格林的住处,他还记得佐伊因为没带巴巴而哭得多么伤心。他已经快要误机,没时间回去取。最后他答应给她的巴巴找个塞莱斯特,这才止住她的哭泣。安静下来的佐伊亲了他一下,去凯伊·格林的房间和小朋友玩了。随后他就完全忘了巴巴和塞莱斯特这件事,直到按计划要返回奥玛和科维尔的那一天。正在琢磨该怎么合情合理地解释他为何空手回家,忽然有人把他拉到一边,说奥玛和科维尔遭到攻击,基地和殖民地全员尽灭——他的女儿,他最爱的那个人,孤单惶恐地死去,远离爱过她的所有人。
雅列抓着巴巴,意识和布廷记忆之间的障碍土崩瓦解,他感觉到布廷的哀恸和愤怒,就仿佛这是他自己的情绪。找到关键了。正是这件事,他的女儿,他的佐伊·乔丽,他的欢乐源泉,她的死让布廷走上了叛变之路。雅列无力地抵抗着,感觉着布廷的情绪,勉强想象得知女儿死讯时的厌恶和惊骇;生命中由女儿占据的位置,现在是空洞而可怕的痛楚;还有,疯狂而怨毒的欲望,想在哀悼之外做些什么事情。
记忆的洪流冲垮了雅列,事情一件件想起来,闯进意识,扎下根须,激得他不停喘息。记忆闯进意识的速度太快,有些本身就不完整,有些他无法完全理解,用粗略的线条勾勒出布廷叛变之路的轮廓。雅列不记得他和奥宾人第一次接触的过程,只记得一种发泄的感觉,像是做了某个决定,这个决定将他从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愤怒之中解放了出来——他看见自己和奥宾人达成协议,以他关于脑伴和意识研究的知识换取安全的容身之处。
他无法把握科学工作的细节,理解布廷的这些知识需要大量训练,而雅列的大脑根本没有这些训练所需要的神经通道。他只得到了感官体验的记忆:策划假死逃遁时的快乐,与佐伊分离时的痛楚,离开人类空域、着手创造复仇工具的欲望。
在纷乱的感觉和情绪之中,偶尔也有确凿的记忆如珠宝般闪光,是在记忆场里重复出现的数据,是因为不止一次事件而记住的内容。有些事情在记忆中忽隐忽现,但他就是抓不住。他知道佐伊是布廷叛变的关键,但不知道这个关键究竟是怎么起作用的,他觉得每次伸出手,答案都会滑出手心,他急得心痒难耐。
雅列转而将注意力放在确凿而能把握住的记忆片段上。雅列的意识围住其中一段记忆,那是个地名,从说话方式不同于人类的异族的语言粗略翻译而来。
雅列知道布廷在哪儿了。
布廷住处的大门滑开,马丁抓着门框飘进来,见到雅列在佐伊的房间里,推动身体飘向他。“该走了,狄拉克,”他说,“瓦列说奥宾人快到了。他们肯定在空间站装了监控设备。我真蠢。”
“给我一分钟。”雅列说。
“没有一分钟了。”马丁说。
“好吧。”雅列说,他抓着巴巴飘出房间。
“现在可不是拿纪念品的时候。”马丁说。
“闭嘴,”雅列说,“咱们走。”他推着躯体飘出布廷的住处,没有回头看马丁有没有跟上。
厄普托·查特杰还在雅列和马丁最初看见他的地方。在外窥探的奥宾侦察机却是新出现的。
“没有别的路可以离开空间站吗?”雅列问,他和马丁挤在查特杰的尸体旁边。他们能从一个角度看见侦察机,不过侦察机显然还没有发现他们。
“当然有,”马丁说,“问题在于我们能不能在其他侦察机出现前赶到地方。逼不得已的话,我们可以敲掉一架侦察机。再多就有麻烦了。”
“你们班的人呢?”雅列问。
“正在过来的路上,”马丁说,“我们尽量把环外活动控制到最低点。”
“换了其他时候倒是个好主意。”雅列说。
“我不认得那艘飞船,”马丁说,“像是新型号的侦察机,我连它有没有武器都不清楚。要是没有,咱俩用MP应该就能敲掉。”
雅列思考着这个方案。他抓住查特杰,把尸体朝洞口轻轻一推。查特杰缓缓飘过洞口。
尸体有一半通过了洞口,马丁说:“目前看还不错。”
查特杰突然四分五裂,侦察机射出的子弹击穿了冻干的尸体。肢体碎块剧烈转动,又被穿过洞口的弹雨打得粉碎。雅列能感觉到子弹打在走廊对面墙上的冲击波。
雅列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像是大脑在被针戳。侦察机微微改变姿势。“卧倒!”雅列想对马丁说,但信息没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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