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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山,大雷音寺。
大殿上已经只剩下稀稀疏疏站着的几个佛陀了。空荡荡的,颇有一种人去楼空的感觉。那墙壁上雕刻的金色梵文在璀璨的光辉下,却是显得越发冰冷了。
正中央的莲台上,如来静静地坐着,微微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前方。那视线透过大殿的正门,穿越了前方的浮屠林直达数百里之外。
此时此刻,在那里,玄奘正紧紧地抱着马脖子绝尘狂奔。在那身后,天蓬、黑熊精、卷帘,紧紧相随。那四周,两只猴子的争斗还在继续。所过之处,所有的一切都被撕得粉碎。卷起的沙尘遮天蔽日,就如同一道覆盖了方圆百里范围的巨大龙卷风席卷而过一般。那风眼处,正是玄奘。
跌宕起伏之中,玄奘微微睁开自己的眼睛,他看到草木被连根拔起,掀上了天空。他看到路过的人家甚至都没来得及逃亡,便被连同房屋一起卷上了天空,身首异处。他看到陡峭的山在顷刻间被削平……
随着越来越接近灵山,他见到了越来越多的寺庙,越来越多的百姓。然而,仅仅是一眼罢了。下一刻,但凡他所能看到的一切,都会被摧毁,甚至连哭喊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被撕得粉碎。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了,那是一个震耳欲聋,仿佛来自这个世界每一个角落的声音。
“你的普渡呢?”
“普渡?”玄奘猛地睁开了眼睛。
“你不是要来和我辩法吗?要证道普渡。十万八千里,只剩下最后的几百里路。你的普渡呢?”
玄奘的眼前闪过了走过这一路,数年来的点点滴滴。所有的一切都在顷刻间爆发,在脑海中交织,在眼前闪过。每一个人的,每一张脸,或痛苦,或欢笑,或狰狞。
一瞬间的恍惚,玄奘差点整个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但也只是一瞬间罢了。下一刻,玄奘已经猛地清醒过来。他忍着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剧痛,依旧死死地抱着马脖子。
身下,白龙马依旧朝着灵山的方向狂奔。
灵山之中,如来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那四周,所有的佛陀都在静静的注视着他。
片刻之后,如来又一次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玄奘所在的方向,一动不动地坐着。
每一个人都明白,辩法的时刻,到了……
然而,玄奘要拿什么跟如来辩呢?
马背上,玄奘死死地抱着马脖子,闭上了眼睛,口中不断默念着心经,试图驱散幻觉。可是,那幻觉却在愈演愈烈。
地府轮回错乱的结果已经渐渐显现了。相比六百多年前的那次,这一次对三界的伤害暂时来讲,要轻得许多。却依旧是致命的。
六百多年前,猴子几乎将地府夷为平地。那时候受伤的不仅仅是地府的行政中枢,还有那无以计数的鬼魂。这一次,地府的行政中枢同样几近崩溃,但那些个十八层地狱的鬼魂却并没有受到多重的伤害。于是,他们开始往凡间逃窜。而此时此刻的凡间,早已经彻底失去了天庭的庇护。
恐怖的尖叫哀嚎声在玄奘的耳边响起了,那里面有冤魂的嚎哭声,有被冤魂追赶的百姓的惨叫声,有厉鬼索命的尖啸声……震耳欲聋,摄人心魄。
与此同时,六道的投胎机制也已经错乱。新生的生命得不到来自地府的魂魄,刚一出生,便已死去。那原本即将成熟的庄稼更是在一夜之间全部化作枯草,百姓欲哭无泪。
惨剧在三界的每一个角落开演了。纵使阳光璀璨,没有了地府的轮回,整个世界的生命力依旧在被一点一点的抽离,渐渐走向消亡。
所有的景象被一股脑儿全部塞到了玄奘的脑海中。一时间,玄奘只感觉自己整个头都快炸了一般。
“知道这是谁导致的吗?”如来的声音又一次在玄奘的耳边响起了:“如果不是你逆天而行,放出那妖猴,就不会有如今两猴相争的结果,更不会有这场灾难。”
“他们争的是什么?”
“他们争的,是谁来护送你西行。”
“西行证道普渡,到头来,却是由这世间最恶的力来守护,不觉得,可笑吗?”
紧接着,阵阵的笑声在玄奘的脑海中响起了。
他听到了猴子的声音,听到了天蓬的声音,听到了卷帘的声音,甚至听到了那金山寺内自己的老师傅,法明的声音……是的,整个世界,他所能想到的,记得起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他都听到了,每一个人都在笑他。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借着普渡之名,将三界毁坏到这般境地?”
又一声质问传来,如同一柄巨大的锤子重重砸在他的胸膛上。顿时,鲜血从玄奘口中喷洒而出。
一瞬间,天空中激战的两只猴子,地面上追随的天蓬、卷帘、黑熊精。那远处看着的众妖,悬空的诸佛,乃至于凌霄宝殿上的玉帝,兜率宫中的老君,女娲殿内的须菩提都怔住了。
疾驰中,玄奘缓缓的松开双手,从那马背上摔了下来,砸在遍地的泥沙之上。
这一刻,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戛然而止了。每一个人都停下了动作。
跑开了数丈的白龙马猛然回头,望见摔在地上一动不动躺着的玄奘,整个都懵了。
……
女娲殿内,须菩提攥紧了拳头微微颤抖着。
兜率宫中,通天教主急着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老君给止住了。
凌霄宝殿内,玉帝惊慌失措地望着眼前黑压压一片低头不语的仙家。
唯独如来在笑。
是的,他笑了。那笑在告诉所有人,他已经胜券在握。
可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这一路,玄奘做到了什么,证到了什么,他除了一颗普渡的心,什么都没有。甚至连自己种下的恶,都没办法收拾,不是吗?
他凭什么跟身为佛祖的如来辩法呢?
他甚至连八百年前的金蝉子都不如!不是吗?
……
所有的人都在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为了一个执念走过十万八千里路来到灵山,如今却从马上栽倒下来一动不动躺着的僧人。
此时此刻,天蓬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去扶,小白龙甚至不知道应不应该掉头走回去,让他骑着自己继续往西。
还剩下多远?
五百里?
不!
只剩下百里!只剩下百里了!西行,只剩下百里!
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看着,沉默着。
这一刻,还有谁认为他能成功吗?
也许,还有吧。只是,谁能想象一个佛陀如此狼狈呢?这是证道前夕该有的样子吗?
许久,他们看到玄奘那沾满尘土的手微微颤了颤。顿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
就在这一刻,悬在半空中的猴子忽然被什么东西重重砸到了后脑勺,整个如同陨石一般重重地从天空中砸了下来,落到了玄奘身旁。
轰鸣声中,掀起的沙尘如同一股喷泉一般疯狂地涌起。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待那沙尘散尽,众人才看到猴子大字型地躺倒在地。连铁杆兵都已经掉落在一旁。
此时此刻看上去,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他用仅存的力量缓缓地扭过头,望见六耳猕猴扛着金箍棒笑嘻嘻地站在他的身旁。透过那身影,他看到远处的玄奘缓缓地翻转了身姿,一点一点地站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猴子忽然想笑,只是还没等他笑出声来,一口鲜血已经喷洒而出了。
回过头,玄奘对着两人的方向轻轻拜了拜,微微颤抖着说道:“大圣爷的……恩情。玄奘记住了。”
说罢,他缓缓地回过头,迈开脚步,依旧向西。那眼神迷离得如同随时会晕过去一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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