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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事都有个度,那股新鲜劲一过,就都平淡。滟秋在三和,很快就成了闲角。虽说洪芳没赶她走的动机,但滟秋自己却不能不想这个问题。她知道,她也是手无寸铁的人,目前连杀鸡的本事都没,更甭说帮洪芳在商界杀出一片天地。但滟秋不甘心,整天都在瞎琢磨,渴望能琢磨出个道道来。滟秋在大学学的是金融,对企业经营什么的,还是有一点感觉,加上这两年在夜总会听到的,看到的,综合起来,也不至于让别人把她说成白痴。再者,人只要对某事上了心,一门心思地钻进去,还真是能钻出个所以然的。
这天洪芳跟丘白华又吵了架,原因是为了刘星。
丘白华的判断没错,顺三果然在刘星身上没榨出油,白吃白喝的养着刘星,也觉窝囊,只好把刘星放了。刘星回来后,跟谁也不说话,洪芳问他什么,他都拿沉默作答。洪芳在酒店为他订了一桌饭,说是给他压压惊,刘星摇头,不领洪芳的情。最后竟然收拾起东西,说要离开三和。洪芳问他为什么,刘星说志不同道不合,还是分开的好。洪芳见他说得认真,嚣叫起来:“刘星,你忘了当初怎么跟我承诺的,早知道你要走,我干嘛要租楼,干嘛要弄这么张扬,我还不如去下石湾卖淫算了!”下石湾是另一个世界,那里云集着东州最廉价的村妓,她们是为码头上那些讨苦力的男人准备的。当然也有一些夜总会的小姐,因为不听皮哥和顺三的话,被顺三手下扔到那里,还不许离开。顺三用这种方式给夜总会的小姐们敲警钟,这招还蛮管用的,没有哪个小姐不怕下石湾。下石湾三个字,对女人来说,既是耻辱又是致命的疼痛。滟秋那次如果让小马褂抓住,说不定现在就在下石湾。
“跟我吼没用,我说过的,要干就干大的,可你非要立牌坊,那你一个人去立好了。”刘星说完,毅然决然走了,头都不回一下。把洪芳孤零零地扔在空空的办公室里。洪芳像一头被人羞辱的野兽,把丘白华叫来,没头没脑就是一顿辱骂。洪芳骂人的样子真是可怕,甚至透了一股泼妇样,后来滟秋才知道,洪芳是伤了心,刘星离开三和,对她打击很大。
三和是她举了债,跟刘星合着创办的,洪芳要靠三和,为自己打一场翻身仗。可现在弓还没拉开,一支最最有力的箭却弃她而去!
丘白华再次提起张朋:“老板,我们没有别的路可走,要想报仇,只有找朋哥。”
“滚!”洪芳把水杯子砸在了丘白华头上,“老娘就是去下石湾吃×食,也不会投靠谁。”洪芳骂出了极度难听的话。
洪芳后来跟滟秋说:“都怪我瞎了眼,干嘛要花钱把他捞出来,原以为他是一个有胆识有谋略的人,是个男人,谁知道他是这种烂货,就知道出卖自己。”
滟秋这才知道,丘白华提前出狱,洪芳是使了很大劲的,只是她不明白,洪芳为什么会看中丘白华?听洪芳说,丘白华在后山监狱是有名的刺头,入狱没几天,就做了狱霸,她正是看中他这点。但滟秋觉得不是,洪芳在丘白华的事上,一直对她撒谎。
撒去吧。滟秋现在对丘白华是彻底失望了,懒得理他,仔细想起来,她对姓丘的就从没抱过希望。滟秋不是那种轻易就把希望寄托在哪个男人身上的女人,有个道理她懂,女人的身子可以给男人,女人的梦想却不能,要飞就得自己长翅膀。
滟秋去见周火雷。周火雷是滟秋以前的一个客人,在东州地产界,也小有名气。周火雷的名字既有火又有雷,人却一点不火不雷,按滟秋的话说,他沉稳得让人压抑。道上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生意场上有点名气的,都要或明或暗地拜个码头,要么是皮哥,要么是张朋。没有他们罩着,你在生意场上就寸步难行,吃不尽的苦头。拜了,你就得有所表示,时不时的,要到皮哥或朋哥的厅子里去消费,加深加深感情。周火雷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是拜一家,拜了谁就认谁是山头,他两边都有来往,既不亲密,也不疏远,按他的话说,做到位就行。周火雷去明皇消费,也跟别的老板不一样,别的老板是走马灯似的换人,恨不得去了之后把所有的小姐都搂过来。周火雷只认滟秋。滟秋第一次给周火雷坐台,就觉这人不一般,后来果然验证了这点,周火雷的确不一般。他去明皇那种地方,不是找刺激,也不是玩小姐,他像给老师定期交作业一样,只是履行一种义务。滟秋请他跳舞,他不跳。滟秋请他唱歌,他说嗓子发炎。滟秋问:“那我们做什么?”周火雷说:“什么也不做,就聊天。”于是就聊。滟秋关于地产界的信息还有内幕,一大半来自周火雷。周火雷涉足这行很久了,如果他要是往大里做,早就大了,当龙头老大的可能都有。可他没做大。周火雷说:“在东州这个地方,玩什么也别玩太大,当然也不能太小。小了,是个人就敢把你往死里踩。要是大了,所有的苍蝇都盯着你,黑的白的,全冲你来,树大招风就是这个道理。”周火雷的生意不大不小,按他的话说,能养活老婆孩子就行。其实滟秋知道,他是真人不露相,钱袋子鼓着呢,却从不张扬。见了任何人都是一副温文尔雅的笑脸,那是程序化的笑,不带任何感情,就跟滟秋她们的笑一样,没有实质内容,只是在笑。
滟秋给周火雷连续坐了半月的台,那个时候,周火雷的生意遇到了麻烦,人很低迷,天天晚上去夜总会,去了不让别人陪,只点滟秋。滟秋开玩笑说:“老叫一个人,你不腻味?”“我喜欢跟你聊天。”周火雷说。说聊天其实是抬举滟秋,半个月里,都是周火雷说,她听。周火雷是个喜欢倾诉的男人,他把滟秋当成了倾诉对象,后来他生意上的难关渡过去了,人也振作了起来,他很感谢滟秋,说幸亏那时候遇到了你,要不然,那段黑暗时期他真不知怎么度过。滟秋笑笑,滟秋的笑有一层亚麻的味道,很温厚,也很实在。周火雷请滟秋吃饭,还送给滟秋礼物,有衣服,也有女孩子都喜欢的首饰,其中一件滟秋一直保留着,是一件玉佩,很值钱的。滟秋有种受之不起的感觉,可周火雷很坦然,他说:“好东西应该送给配它的人。”“我配么?”滟秋怪怪地盯住周火雷,感觉他的话里有别样的味道。“当然配,你是我的贵人。”周火雷说。“贵人?”滟秋咯咯笑了起来,平生还是第一次有人拿她当贵人。周火雷很认真地说:“小秋,你不能小看你自己,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女孩,只是可惜了……”周火雷没把话说完。“可惜什么,做了小姐?”滟秋替他把话说完,心里由不得地生出一层暗。
“也不是,”周火雷摇头,“在我眼里,你从来就不是小姐。”
“是什么?”
“天使。”
滟秋忍俊不禁,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说她破鞋她能承受,说她天使,她真是受不起。
但周火雷硬拿她当天使,滟秋也没办法,由着他好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滟秋觉得周火雷爱上了她,真的,滟秋并不是一个浅薄的女孩,更不是一个想入非非者。她对自己的处境,还有未来,清楚得很。女人跟男人不同,男人错了可以从头再来,错几步几十步都无所谓,女人不,女人只要一脚踩进泥水里,这一辈子,就脏到底了,再怎么洗涮,那层污垢也褪不掉。滟秋从来不对自己抱奢望,更不敢奢侈到谈爱这个字。但周火雷的眼神硬是让她心里起了涟漪,一波一波的,怎么也平息不下去。滟秋觉得这种感觉很美妙。
但周火雷始终没越过那个界,其实出入夜总会的老板,不论大小,只要口袋里有票子,越那个界是很容易的。滟秋有不少姐妹,就让客人们包着。她们在明皇是大家的,出了夜总会,就是客人一个人的。滟秋那时还想,如果周火雷提出来,她该不该拒绝?
周火雷没提,不但没提,连夜总会的基本功课都没做,他居然没碰过滟秋,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他们干干净净保持了一年多的关系,周火雷就很少来了,看来他的难关是彻底渡了过去。不过他给滟秋留了电话,还有公司地址,说滟秋哪一天不想在这种地方虚度,可以随时来找他。
周火雷的公司坐落在南岸区天台岗,南岸这些年才开发,周火雷在这里开发着两个小区,雷海花园一区和雷海花园二区。对了,周火雷的公司叫雷海地产,地产界的人不叫周火雷周老板,而叫雷老板,当然,像皮哥他们,则称周火雷为雷子。人家是老大嘛,想怎么叫人就怎么叫人。
滟秋称周火雷为雷哥哥,比别的哥多一个字,这多出的一个哥字,就是滟秋送给周火雷的礼物。
“雷哥哥,我在你楼下。”滟秋抱着电话说。
“是你啊小秋?”周火雷很意外,很快,他就奔下楼来。滟秋冲周火雷笑笑,那笑有一种百合的味道。周火雷上下打量着她,打量了好半天,才说:“真是你啊小秋。”滟秋说:“不是我还能有谁,想我了吧雷哥哥。”周火雷认真地说:“想。”
滟秋跟着周火雷上楼,周火雷四十多岁,他皮肤白,脸上又没皱纹,看上去蛮年轻的。周火雷穿一件米黄色夹克衫,灰色牛仔裤,显得精神。滟秋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想起以前那些日子,眼里感觉像是钻进了东西。
进了办公室,周火雷问滟秋喝茶还是喝饮料,滟秋说啥都想喝。周火雷笑笑,小秋你还是老样子。滟秋说雷哥哥你也还是老样子,不,比过去更年轻更帅了。“是吗?”周火雷望住滟秋,滟秋就看见了周火雷两鬓间的白发,很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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