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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在如果智力想到出现与此相反的结果的种种可能,并且任由想象力描画出由此就可获得的、期盼已久的幸福,那我们的所有脉搏马上就会高兴地跳动起来,我们的心也会感觉像羽毛般的轻盈——直到智力从它的梦中醒来。如果这时由于某一原因,我们回忆起在很久以前自己曾遭受过的侮辱或者伤害,那愤怒和怨恨马上就会在本来是平静的胸中奔腾。然后,又由于受到某一偶然的激发,我们的脑子里重又出现了我们失去已久的恋人的形象,以及与此相关的整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和个别温馨、醉人的情景。这时候,我们原先还感觉到的愤怒之情就马上让位给深深的渴望和忧伤。最后,当我们突然想起了以前发生的某件令人羞愧的事情,我们就会面红耳赤,整个人都瘪了,恨不得钻进地底里藏起来;并且,还经常会通过大声地喊叫——就好像是要吓走那幽灵、恶鬼似的——以强行分散和引开自己的注意力。我们可以发现智力奏响了乐曲,意欲就得跟着跳起舞步;事实上,智力使意欲扮演了小孩的角色:小孩的保姆随心所欲地变换着胡扯一些让人高兴或者让人伤心的事情,小孩也就被引进了差别巨大的不同心境。这是因为[229]意欲本身是没有认识力的,而与它结伴的理解力(认识力)却又不带意欲。因此,意欲就像是能够被驱动起来的物体,而理解力就像是驱动这一物体活动起来的原因,因为理解力是动因的媒介。不过,就像我已经表明了的,虽然当意欲允许智力支配它的时候,它是受到智力的随意玩弄;但当意欲到最后明确表示是自己说了算时,那意欲所占据的主导地位则又是清楚无误的事情:这就是当意欲禁止智力(头脑)显现某些表象,不让某些联想、思路在头脑中出现的时候;因为意欲知道,亦即通过那同一智力获得了经验:这些表象会引起上述的那些意欲活动。所以,它现在对智力有所管束,并强迫它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去。尽管这经常难以做到,但一旦意欲对此是认真的,那事情就肯定能够成功,这是因为阻力本来就不是来自智力——智力始终是抱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是出自意欲本身:意欲一方面恨一个表象,另一方面却又爱它;也就是说,某一表象本身相当有趣——原因在于它能使意欲兴奋起来——与此同时,抽象的认识却又告诉意欲:这一表象会使意欲承受毫无意义的痛苦,或者经受无谓的动荡不安。意欲现在也就根据最后的这一认识做出决定,并强迫智力服从这一决定。人们把这种情形称为“成为自己的主人”(亦即“控制自己”——译者)——在此,很明显,主人就是意欲,仆人就是智力,因为意欲最终总是掌握着发号施令权。据此,意欲构成了人的真正内核和自在本质。在这一方面,“主导原则”[6]这一名称可以恰如其分地形容意欲;这名称却又似乎适宜形容智力——只要智力是指引方向的向导,就像走在客人前面引路的下人。不过,描述意欲与智力相互间关系的一个至为形象的比喻就是:一个瞎眼的壮汉,背着一个眼睛能[230]见但却是跛足的人。
意欲与智力的这种关系还可以从这一事实看得出来:智力对于意欲做出的决定在开始的时候并不知情。智力为意欲提供了动因,这些动因如何发挥作用,却只是在后来,也就是全然后验地为智力所了解;这就好比做化学实验的人把试剂混合了以后,现在就静待结果的出现。事实上,当意欲真正下定决心和在私下里做出决定的时候,智力是置身局外的;它有时候只能透过偷窥和出其不意的方式才可以对意欲的决定和打算有所了解,方式、方法就跟我们了解一个陌生人的这些事情差不多;并且,必须是在意欲正在表达自己的当口实施突然袭击——只有这样,才可以发现意欲的真正目的和打算。例如,我已经拟定了一套计划,但对这一计划仍存有某些道德上的顾虑;在另一方面,能否实施这一计划完全是个未知数,因为一切都得取决于现在仍然是不确定的外在情势。因此,无论怎么样,现在还没有必要就此计划做出最终决定。所以,我就暂时把这整件事情搁置了起来。通常,我并不知道自己私下里其实已经无法放弃这一计划,并且,自己正热切地期望实施这一计划,不管它什么道德不道德;也就是说,我的智力对此真相并不知情。一旦传来有利于实施这一计划的消息,我的内心马上就感到阵阵按捺不住的喜悦——它传遍全身,并持续地挥之不去。这一切都让我感到惊奇不已。直到现在,我的智力才知悉我的意欲其实早已经牢牢地抓住了这一计划,因为这一计划完全合乎它的心意;但在此之前,我的智力仍以为自己是否愿意实施这一计划完全是悬而未决的,自己也很难克服那些道德顾虑。或者,在另一个例子里,我相当热心地向他人承诺了一个我认为合乎自己愿望的义务。随着事[231]情的发展,我感到了种种的不利和困难,我也开始怀疑自己甚至后悔当初那么热心应承了这件事情。不过,我向自己拍胸口打消这种怀疑:就算我没有受到承诺的约束,我仍会继续履行这一义务。但在这时候,对方出人意料地免去了我的义务。我诧异地发现自己对这一变故马上感到如释重负和万分高兴。我们通常都不知道自己渴望什么或者害怕什么。我们可以积年抱着某种愿望,却又不肯向自己承认,甚至让这一愿望进入我们清晰的意识,因为我们的智力不获同意知道这些事情,否则,我们对自己的良好看法就会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损害。不过,一旦愿望达成以后,我们就从自己所感受到的快乐了解到——并且不无羞愧地——这些原来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所愿望的,例如,我们的一个近亲死了,而我们是他的财产的继承人。对于自己真正害怕的东西,我们有时候也是不清楚的,因为我们欠缺勇气把这样的事情引入清晰的意识。事实上,我们对于驱使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和不做那样的事情的真实动因的判断经常是完全错误的,直至由于某一偶然的机会我们才最终发现了秘密;我们才知道真实的动因并不是如我们所认为的那一个,而是另外别的——我们不愿向自己承认这一真实动因,因为它与我们对自己的良好看法压根儿不相匹配。例如,我们想象自己没有做出某件事情是出于纯粹道德上酌理由,但随后我们才了解到其实是恐惧阻止了我们的行动,因为一旦解除了任何危险,我们就马上做出这样的事情了。在某些个别的例子里,我们甚至无法猜出自己行为的动因,我们真心认为自己不会受到某一动因的驱动——但这的确就是自己行为的真实动因。顺便说上一句,拉罗什福科发现的这一规律在此得到了证实和说明:[232]“自尊心比世界上最为聪明的人还要聪明。”事实上,这些事例也是对刻在狄菲的阿波罗神庙上的格言“认识你自己”及其困难的注脚。但是,如果智力构成了我们的真正内在的本质,意欲做出的决定只是认识力的结果——就像所有哲学家所错误以为的那样——那么,那个被我们误以为驱动我们行为的动因,才必然决定了我们的道德价值;这类似于我们的目的,而不是结果,决定了我们的道德价值一样。
不过,这样一来,臆想中的动机与真实的动机就不可能有差别了。所以,在这里描述的所有例子,以及每一个细心留意的人都可以在自身观察到的类似情况,都让我们看清智力对于意欲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有时候,智力甚至被意欲弄糊涂了。这是因为虽然智力为意欲提供了动因,智力却无法深入意欲做出决定的秘密作坊。智力虽然是意欲的贴心密友,但这一贴心密友可不是对什么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里有一个事实可以证实这一说法,几乎每一个人都可以在某个时候有机会在自己身上观察到这样的情形:有时候,意欲并不完全把心里话透露给智力;也就是说,当我们做出了某一重要和大胆的决定时,那只是意欲对智力做出了一个承诺而已;我们的内心仍经常保留着一丝不肯坦率承认出来的疑问:我们对于这样的决定是否当真,在执行这一决定时是否会犹豫、退缩,抑或能够坚定不渝、贯彻始终?因此,只有在做出具体的行为以后,我们才可以确信自己做出的这一决定是否出于真心实意。
所有这些事实都证明了:意欲是完全有别于智力的,前者占据着主导的地位,后者则处于从属的位置。[233]
智力会疲倦,但意欲却永远不会疲倦。在进行持续的脑力劳动以后,我们的头脑会感到疲惫,正如从事不间断的体力活动以后,我们的手臂会感觉劳累一样。一切认知活动……都与努力相关联。相比之下,意欲活动…却是我们的本能;当意欲活动表现出来时,那完全是自发的、不费吹灰之力。因此,如果我们的意欲被强烈地刺激起来,亦即处于愤怒、恐惧、欲望、悲哀等情感之中,而此时我们必须进行认知活动…——这或许是为了核实引发这些情感的动因——那我们不得不为此举所付出的巨大努力就表明了:我们现在是从一种原初的、自然的和自身固有的活动过渡到一种派生的、间接的和强迫性的活动。这是因为只有意欲才是“自我发动”并因此是“不知疲倦和永远不会衰老”。只有意欲才不需召唤就能自发活动起来;因此,意欲活动经常会是太早和太过;它也从不知疲倦为何物。婴儿还不曾显现出智力的最初点滴痕迹,但他们已经充满着自我意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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