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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把平安交代到明阳散人这里,本作者也就可以放心了。
交代完一个孩子的故事就来接着交代另一个孩子的故事。
这回,我们跳到四年后,也就是陆沉十六岁时开始讲起。为了使诸位渐渐了解这个孩子此刻的情况,我们换一个路人的角度来讲。
巴扎只是恒山部的一个小头目。
此刻他站在陆沉的帐外等待着,手捧着大首领的头颅等着。
东南山区群山峻岭,往往陆沉攻下一个山寨,却是无法守住的。
守住山寨的唯一方法就是把寨里的原住民屠杀干净,这样,派几十个亲信就可以守住了。
于是当陆沉兵临城下的时候。恒山部的首领自杀,让巴扎捧着自己的首级去乞降,以求整个部落得以存活。
望着挂在帐外的十八颗头颅,巴扎自嘲地想,第十九颗首级倒是自己送上门的。
当首领自杀的时候,巴扎没有一丝的感动。他有的,只是恨。恨自己的弱小。
原本他就准备带上余部拼死到最后一刻,但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要像荆轲那样,带着将军首级,亲手杀了陆沉。
“将军请进。”
巴扎挺起胸膛,藏在怀里的匕首为他壮胆。进入帐内,巴扎第一次见到了令东南二十三部落闻风丧胆的陆沉。
身披一件宽大的黑色毛皮披风,整个人很削瘦。没有山上人的精壮,面色比纸还白。
陆沉有一种巴扎从没见过的气质,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却十分沉稳。白的略显病态的面容却透漏出来一股气势,几分皎洁、几分沧桑。眉飞双鬓,目若星光,鼻翼□□笔直,两片薄唇仿佛永远不会笑。
此时,陆沉正在练字。每天清晨练字是他人生中不多的兴趣爱好之一。刚来东南的时候,每天刀光剑影、人心惶惶,连一副好的文房用具都没机会找齐。此时有了自己的地盘,日子稍稍好过,才有心思置办这些。
但是陆沉练字有个奇怪的毛病——从来不用墨,只是蘸着清水便在纸上写起来。谋士们每每见他默默写了一天字,厚厚一沓宣纸干了之后便仿佛什么也没写,都大为不解。
“巴扎将军来了。”陆沉连眼睛都没抬,淡淡说道。
巴扎见他松懈,心道,还不如快刀斩乱麻。便快步向前,“我家首领的头,献上了。”说着,一手托木盒,一手在其后默默掏出匕首。
忽然肩一沉,身体不自觉地重重跪在地上。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卫分别压制住了巴扎的肩。
陆沉放下笔,白皙的手隐没在宽大的黑色衣袖里。
一步一步走向巴扎,蹲下。拿起掉在地上的头颅细细端详。
“巴扎将军可知当刺客最重要的是什么?”陆沉一边把玩那颗头颅,一边问道。
巴扎抬起头,怒视着这人,不说话。
“是必死的决心。”陆沉道,“我若是将军,刚才一定会与这两个侍卫拼死,即使双手被制住了,也要咬断他们的脖子。即使头颅被按下,也要抽出匕首血溅百步、惹得对方一身腥臊。而绝不会向将军这般跪在敌人面前,枉费了首领一颗大好头颅。”
一席话说完,陆沉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这次刺杀并与自己无关,他只是客观评述罢了。
陆沉蹲在巴扎面前,使得巴扎有机会细细端详这人。相貌明明是少年,却又带着深不见底的阴沉。陆沉仿佛觉察到了巴扎的目光,原本一直低垂着的眼睛忽的抬起,留露出亮光。
巴扎冷哼了一声,“有本事你再放我一次,看我杀不杀得了你。”
陆沉嘴角一弯,竟笑了。
巴扎预料了很多情况,比如陆沉勃然大怒,拖他下去问斩,或者还像方才那样面无表情、不阴不阳的说着话……
但是他没想到,陆沉会突然笑了。
只是笑了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但是那一瞬间,却教人惊心。巴扎说不清那一笑夹杂了几种表情,他只是忽然注意到陆沉的右眼下有一道浅浅的刀伤,虽是伤疤,却又像极了美人眼下泪痣,更衬出这人美好的眼形。
“我自然是要放了将军的,否则对将军说这么多话作甚?”陆沉拂袖离去,“只盼下一次将军能带着山寨众人一齐杀上来,每个人,都抱着血溅百丈的必死之心。”
放走了巴扎,谋士林仲甫走来陆沉跟前。
“将军为何放了他,还用激将法逼他与我们作对?”
“嗯,不仅要让他和我们作对,到时候还要败给他。接下来的半年,所有大小战都要败给他。”
林仲甫皱眉,思索良久,“在下不解,将军之计怎看都是有弊无利。倘若今日收服巴扎,整个东南便在将军掌控之中。倘若连打半年败仗,将军估计要少了一半领地。”
“少一半都算好的。”陆沉淡淡的说。
“那……在下实在不解,请将军解惑。”
“你不是谋臣吗?不解便自己好好想想。”说罢,陆沉招手让他下去。
也许是从小养成的习惯,陆沉不喜欢把自己的谋策告诉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谋士。
他走到挂在帐中的地图前,算计着自己这半年会损失多少领地。
一个女孩子蹑手蹑脚的进入陆沉的帐中,两旁侍卫并不阻拦。她探头进来,看见陆沉正在专心致志地看地图,就想吓他一下。
蹑手蹑脚的靠近,走到陆沉的背后,突然重拍陆沉的肩。
陆沉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女孩正想笑话他,被他的眼神盯着却愣住了——
那是一双想要杀人的眼神。鹰一般锐利,泛着寒光。
而陆沉腰间的佩剑,也出鞘半寸。
看清女孩,陆沉收敛目光,把剑也合上。
“小曼,以后莫要这样吓我。”
“噢……好。”女孩还愣着。
“我这个人防范心理很强,说不定会失手杀了你。”
“……知道了。”
女孩原本是想逗逗陆沉玩,没想到会变成这么尴尬,赶快就逃掉了。
这名叫小曼的女孩,正是陆沉的妻子。
各位可能惊讶,陆沉怎么已经有妻子了。
这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小曼名叫符小曼。是已经在东南称王的符镇远的独女。
符镇远,原本是绿林出身,十年前独霸东南自称“东南王”。
而那个时候,朝廷还是宦官当权的年代,朝堂斗争刘怀德尚且顾暇不及,怎还经受的起东南大乱?干脆一纸诏书,封符镇远为“东南王”,以示安抚。
于是这些年,东南大小部落纷争不断,却没一个人敢惹到符镇远的地盘上来,此人俨然东南二十三部落的老大。
符小曼是符镇远唯一的女儿,自然是宠得无法无天。
那日,符小曼听说有两个部队正在浪头山上打仗,好奇心遂起。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打仗呢。
偷偷带着一个丫鬟,跑到浪头山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原本,符小曼只想要看个热闹,没成想,却卷入了战场的中央。
陆沉站在高处望,他已经包围了敌军,此刻不过是缩小包围圈合剿罢了。
忽的,他看见包围圈的正中央有一抹鲜红的身影,在灰色的敌军铠甲中是那么的显眼。
只见一个身穿红纱的姑娘在战场之上躲闪。心道,怪了,看衣着应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但为何会被卷入这战场?在困兽一般的敌军之中,恐怕不多时便被误杀了吧。
但是这与他陆沉无关,他只管继续围剿敌人,再过半个时辰鸣金收兵。
“将军——”骑着快马的林仲甫赶来,“符镇远的女儿落入敌军之中了!”
陆沉皱眉,符镇远掌握着大半个东南,如果他的女儿陷入战场身亡一定会与自己为敌的。现在还不是与其为敌的时机。
但是眼看那个小姐命不保矣,“仲甫,你有什么办法?”陆沉问道。
林仲甫道,“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开包围圈,散开敌人,符家小姐尚有逃跑的一线之机。”
“不行。”他陆沉与敌人在浪头山厮杀多日,眼看要得胜,怎能为了一女子放走敌人?
心里骂这符家小姐坏事,陆沉上马、拎起□□向敌阵冲去。
“将军万万不可!”林仲甫在他身后阻止。
万万不可?除了自己杀进去还有什么办法?如此,即使没能救着符家小姐,也可以告诉符镇远,自己亲自杀进敌营,已尽全力。对方便不好说什么。
符小曼跌坐在地上已经起不来了,为了躲避马蹄,她东跑西窜崴着了脚。此刻只恨自己贪玩,平日也不肯好好学习功夫。一身的红衣陷在泥浆里,时不时有马蹄几乎踏来。
忽然,听到自己的正前方有惨烈的杀戮之音。
抬头眺望,只见一黑袍黑马的将军手提一杆□□正杀来。
每一枪便是一条人命,所到之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顷刻间,这将军便到了符小曼眼前,身后,是被斩杀的百余人的尸体。
符小曼仰头望着这人,面颊溅得一串血迹,目光透露着阴鸷。
“上马。”这人冷冷说道。
符小曼愣着了,从小到大哪个人对她不是笑脸相迎,哪有这样的?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将军一把拉起她的胳膊,拎上马来。
然后,又厮杀出去。
符小曼坐在这将军的身前,虽不时有敌人杀来,却总在□□范围内命断。即使身上溅满了鲜血,心里却无比的踏实。微微的能感觉到这人的呼吸,轻轻的,在万千敌阵中也并不慌张。
将符小曼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这将军便不再理她,而是去清点伤亡人数。
从他人口中符小曼得知,这将军是陆沉。便是万千军中,可以轻取上将首级的陆沉。
渐渐天色变晚,符小曼还穿着那件溅满鲜血与泥浆的衣裳,在风中瑟瑟发抖。
陆沉忙完事物,朝她走来。见她这个样子,叹气,脱下自己的黑色披风为她披上。
“张杨,去山下买些女子的衣物。”陆沉吩咐手下道。
符小曼披着披风靠在树下,如果平时,别人这么对她爱理不理,她早生气了。但是这次却很高兴,高兴这人看似冷淡,其实对她却这样细致。
但其实符小曼不知道,陆沉只是担心符镇远看见女儿灰头土脸的回来会迁怒自己罢了。
买来衣服,在这大军之中却没个地方可以换。符小曼尴尬的看着陆沉,旁边有许多将士看着她都笑了。
陆沉无奈,只得将符小曼带入自己帐中。
“有水、有木桶,小姐沐浴更衣,晚上住在此帐内就可以了,明天一早我派人送小姐回去。”
“那……你怎么办?”
“还有其他帐子。”
符小曼红了脸,这是她第一次住在一个男子的房间里。
但是,害羞归害羞,强大的好奇心使小曼忍不住想要探索陆沉的房间会是怎样。
结果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特别朴素这点。帐中只有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唯一多出的是两支笔,一沓厚厚的宣纸,每一张都皱皱巴巴的,看得出,已经用清水反复写过许过遍字了。
“这家伙,也忒小气了!”正自语,突然帐中又进来一人。
原来是今天与自己走散的侍女小秋。
小秋见着符小曼,哭着就抱上去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小曼与小秋,虽为主仆,但是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是陆将军派人找我的。”
“他这人,倒是细致……”不自觉间,一丝微笑从小曼面容上浮现。
“小姐是喜欢陆将军的吧!”小秋一进来,就看见符小曼正拿着陆沉的纸笔发呆,此时更见她如此,便笑道。
小曼正想着心事,这是突然被人这么一说,两片脸颊羞得飞红,“你这小婢子,牙尖嘴利的!”
“我看小姐与陆将军也挺配的!”小秋一边躲闪小曼的拳头,一边继续牙尖嘴利。“各个山头的首领小姐又不是没见过,一个个虎背熊腰的!依我看,就陆将军这相貌配的上我家小姐!”
“休得胡说!”符小曼的脸红得见不了人了。
符小曼是喜欢陆沉的,却又说不出自己为何喜欢他。只是觉得这人与众人不同,没有山上人的鲁莽与豪迈,但又多了一分冷静与细致。过的明明是打家劫舍、水深火热的生活,举手投足之间,却又风度翩翩。
符小曼从小就是在山间长大的,见到的人都是豪爽的汉子。她已经十七,按理说该嫁人了,父亲曾给她介绍过许多当地的大户子弟,虽然也有形貌俊朗智勇双全的,但即使俊朗,也是浓眉大眼的俊朗,智勇双全也不过是在几个山寨之间打斗的智勇双全罢了。像陆沉这样气质的人,她从没见过。相貌自然是美的,却美的过于羸弱,那张苍白的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容再配上瘦长的身形其实并不符合山间人的审美。至于智勇双全,山寨人习惯互通姓名之后一对一的互拼武力,像陆沉这样善于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率大军突然袭击,只能称作为狡诈。
可是符小曼就是喜欢陆沉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她常觉得这男子仿佛鹤立鸡群,看着陆沉写过的宣纸,浅浅的痕迹斑驳,心想,这人与一群粗鲁汉子天天过着攻城抢寨打家劫舍的生活,性格怎会是这样的。
符小曼当然不知道,陆沉从小是作为一个皇帝被养大的,与生俱来的气质,便是天子的气质。
之后的事情,便是行云流水。
符小曼央求着父亲,要嫁给陆沉,符镇远便答应了。
这东南王做事甚是豪爽,直接差人带上礼物要陆沉来。他完全忽视了陆沉还不知道这件事。
但是他又觉得,自己肯把女儿嫁给陆沉对他而言就已经是莫大的殊荣,陆沉该感恩戴德才对。
符小曼本来潜意识里也是这么觉得,但是事情临近了又觉得不太妥当。
于是她悄悄跟上媒人,想要去问问陆沉的想法。
“陆郎倘若不喜欢我的话……”
陆沉的帐中,符小曼再次见到这人。她原本的泼辣在这人面前荡然无存,她放下自尊心来亲自问这人喜不喜欢她。
原本只是想问问,倘若这人不喜欢她也罢……谁知话一出口,眼泪就止不住流了出来。
符小曼低头,却也止不住泪。于是便想逃走,她不想让自己喜欢的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
陆沉静静地看着她,伸出手,替她拭泪。
轻声道,“我自然是喜欢你的。”
小曼抬头,正迎上这男子的笑容。
她从没见过这人笑,也就不知这人笑起来竟这么好看。原本冷峻的面部线条此刻都柔和了起来,双眉入鬓、丹凤美目、唇红齿白轻轻弯起……
你喜欢上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好也喜欢上了你,这种事情可遇不可求。
所以那天,符小曼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她搂着对她微笑的陆沉,又哭又笑。
只是,符小曼不知道。
可能是幼年时期受到的影响,陆沉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笑。
愈是生气,就笑得愈是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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