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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天。
谭墨闲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
谭为渊觉得自己的儿子一定是吃错药了,平时懒得一步都不想挪,这次居然抛下大队人马抢先赶回京城。
回到昔日的战俘营,早已没有军官驻守。而那名叫张六九的军官,谭墨闲回来前就拿着他爹的官印连发了三道文书让给抓起来了。还是不放心,万一贺温玉早就……
战俘营里的人依然不少,他们大多无家可归,即使官兵走了,也只好呆在这里继续混日子。
跨国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然后,在当初的那个角落里。谭墨闲看见了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有气无力的靠着墙,原先总是梳得一丝不乱的头发,这时候顺着衣衫散开了一地。
谭墨闲看着贺温玉很久很久,贺温玉也平平淡淡的看着他。
谭墨闲张了半天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谢谢。”
“你谢我做什么……”
谭墨闲把贺温玉扶起来,就看见他衣服上有一大片血迹。
“这是怎么回事。”
“不碍事,前几天伤口裂了,已经长住了。”
“怎么会裂了?”
“不怎么。”贺温玉淡淡回答道。
“到底怎么了?”谭墨闲看着那一大摊血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温玉不理他。
“你倒是告诉我呀。”
“不怎么!”
谭墨闲看着贺温玉又生气了,就不敢问了。
然后,他带着贺温玉回他家。
摇摇晃晃的车上,贺温玉抱着胳膊,挡住了胸前的血迹。他侧着头,仿佛在看窗外,一下也不理谭墨闲。
谭墨闲一直看着他,终了,问道,“伤的还严重吗?”
贺温玉皱着眉,默默摇了摇头。
然后气氛便一直尴尬着,谭墨闲再也不敢问什么。
相府在金明池,离叛军聚集地的宣德门有一段距离,于是损坏的不严重。谭墨闲找了件干净屋子把贺温玉安置好,又花钱找来一个郎中照顾他。
郎中要检查贺温玉的伤口,贺温玉犹豫了一下,让他看了。
谭墨闲也有意无意的看着,根本没好,反而显得更严重了,干在身上的大片血痂也没人替他弄干净。也不知这么多天他一个人是怎么撑过来的。
郎中把伤口处理好便走了。谭墨闲一直呆在房里,他百无聊赖的翻着书,坐在旁边一直陪着贺温玉。
过了好久。
贺温玉回头看着谭墨闲,皱眉。
终于,他喊道,“谭墨闲。”
谭墨闲望着他。
“我其实没事。”半天,他才说道,“那天,那几个人……想要占便宜,我就把伤口弄裂开了,血流了一大片便把他们恶心走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谭墨闲怔怔的望着他。
半晌,又说了遍,“谢谢你。”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问贺温玉发生了什么是多么的强人所难。那么要面子的一个人,难道要把自己的屈辱全都讲给别人听?
但是,最后他还是放下面子讲给他听了,因为怕他会担心。
起初,谭墨闲觉得贺温玉是个固执、别扭、死脑筋的人……他只是怀着毕竟相识一场的心态,想着要救这个人一次。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贺温玉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二天,谭墨闲带着人赶去了云台山去找贺平安。
殊不知,贺平安其实早就被带回京城了。而且在谭墨闲去见陆沉的时候,他与贺平安就一墙之隔,却没发现……
这天,贺平安又小狗似的被拴在门前,抱着一碗红烧肉在吃。他天天的伙食都是红烧肉,才开始还挺高兴的,后来他发现这些家伙很不重视他,他提了好多次意见,红烧肉应该配上米饭吃才对啊,而且偶尔也应该增加些蔬菜调和一下。
可是没人理他,始终一天一碗肉摔在他面前。
他自己本来就喜欢吃肉也罢,可是他的麻雀只能喝肉汤,并且已经吃上火了。原本他希望麻雀可以自己去找点吃的,可是由于这只麻雀不会飞,只能走路去觅食,很容易就会被人捡走的。比如贺平安就是在林子里把它捡回来的……
于是贺平安愁眉苦脸的吃着红烧肉,吃饱了帮麻雀捋捋毛。
就在捋毛的过程中,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站起来,呆了好久。
“哇!我终于想起来第一章咋背了!”
他想起了《机巧部》的第一章,是谢紫玉敲着他脑袋让他背的。当时快讨厌死了,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真是感人啊。
只会背一章那群人估计不会放他走,但至少应该能换点米和蔬菜吧……麻雀的的嗓子都被咸肉汤给呛哑了。
林仲甫路过的时候,贺平安忙喊住他,“我会背了我会背了!”
林仲甫托着下巴看着他,“你从前不是说不会么?”
“突然想起来了一章。”
“突然想起来?”林仲甫觉得蹊跷,“你随我来。”
正好,他们还抓了一个墨家弟子。让两个人一起默写下来,对着看看就能知真假了。
那个墨家子弟名叫秦生,是明阳散人的大弟子刘老儿的徒弟。今年二十四了,但是认真算起来,他还要问十五岁的贺平安喊一声师叔。
陆沉知道贺平安是真的不会背,就没难为过他,每天一顿饭,其他时间不管。
而秦生是个认真好学的好孩子,除了自己学的《阵法部》,《机巧部》也多此一举的全都会背了。
陆沉看着他那一张勤学好问的学霸脸……就觉得一定全会背。
于是,秦生同志受到了长期的严刑拷打……
但是秦生同志是个好同志,无论怎么严刑逼供都不肯说一个字。哪像贺平安,不好好学也罢,偶尔记起来一点儿还准备用来换饭吃……
贺平安看见了秦生就觉得眼熟,秦生平时和刘老儿云游天下,逢年过节偶尔回过几次墨子山。
于是贺平安想了半天才试着问道,“你是秦生哥哥?”
“哎,是的。你怎么也被抓来了?”秦生却是认识贺平安的,因为山上只有他一个是学机巧的。
“这还真一言难尽呀……”小平安叹了口气。
“好了,旧也续完了,开始写吧。”林仲甫指了指书案上的笔。
秦生把笔扔出去好远,“才不写!”然后他看见贺平安正在蘸墨。
“贺、贺、贺平安,你不是真的要写吧?”
经秦生提醒,贺平安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这么轻易就写了,条件还没提呢。
他抬头问林仲甫,“我要是写了,你们可得放我走呀。”嗯,先把条件提高些,好讨价还价。
林仲甫问,“你能写多少?”
“就记得机巧的第一章了……”
“那不行。”
“嗯……”小凤眼儿轱辘轱辘转了两圈,贺平安伸出两根指头。
“那你就答应我两个条件吧。第一,不许用铁链子拴着我了。第二,一天要有三顿饭,不能只有肉,还要有米饭和青菜。”
“好。”林仲甫答应了他。
于是贺平安开开心心的提笔就准备写。
原本有吃的他就已经很满足了,现在连铁链子也可以不用带了,真好。
秦生一巴掌把贺平安的笔拍飞。
贺平安望了他一眼,默默的跑过去又把笔捡回来了……
“贺平安!你不许写!”
“我是你师叔呢,你管不住我……”贺平安突然开始倚小卖老了。
“你、你、你、你、你……”秦生拿手指着他颤抖了半天,不知该骂什么好。
反而贺平安眼珠子一转,“秦生哥哥,《墨经》你是不是全会背啊?”
“我、我、我、不会!”
“不对,我想起来了,你入师门半年机巧部和阵法部就全会背了,师父还夸你勤奋好学呢。”
贺平安就这样行云流水的把秦生给出卖了……
秦生真是欲哭无泪,心想他墨家怎么出了这么个败类呢!
结果还没完,贺平安突然想到个好办法,“林先生林先生,如果我让他写出来墨经了,可不可以放我俩走?”
林仲甫说,“可以。”
于是他们两个就被关在了一起。
贺平安弯起眼睛冲着秦生笑,像只小狐狸。
“你就死心吧,我是不会写的。”
贺平安说道,“你还真是小气呢……”
“小气?”秦生回过头来皱着眉头,“贺平安你说我小气?一千年传下来的东西,你就这样为了贪生怕死而写给别人竟还说我小气!”
“嗯……就是小气。你也小气,整个墨家都小气。”贺平安垂下眼睛说着。
“你什么意思贺平安?”
贺平安其实早就这么觉得了,他和明阳散人讨论过的,最后却只得到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贺平安对秦生说,“你觉得,我们墨家人现在才有二十多人,这样好吗?”
秦生冷哼一声,“如今的天下士人,十年苦读只为科举得意、名利双收。除了儒家那些个四书五经,其余一概不论!这世间便是如此功利。于是,墨家历经千年,从几万于众、最后却只剩得我等区区二十余人!”
贺平安愣了半天,“可是,我们也没有告诉别人还有墨家呀。”
儒家为仁,法家为术,道家为无,那墨家呢?有时可以那么的激昂,可以“赴汤蹈火,死不旋踵”。有时却可以、一千年不问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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