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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钱还很实,上个街拿个十块二十的都花不了,韭菜2毛钱一斤,大白菜1毛一斤,西红柿最贵5毛一斤。
我看到一个老太婆算完后,颤颤抖抖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手绢,将身子转过去,哆哆嗦嗦地打开,里面都是一毛一毛的零票,数了数大概一块钱,都递给了那个男的。她说她不会写字,让那个男的帮她写上。
善良的人啊,总是被骗子的伎俩蒙蔽了双眼。我沉不住气了,盗亦有道,阿宝圈里也有行规,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杀贫的,眼前这些孙子辈的阿宝已经让我忍无可忍。
“给我算一卦吧。”我挤上前。
其中一个男的抬头看了我一眼:“老人家,您是给自己算,还是给家人算?”
我说:“给自己。”
他说:“您算哪方面啊?”
我说:“算身体。”
他说:“那您把您的生日时辰告诉我吧。”
我随便报了一个八字。
那小子装模作样地叨咕了一阵,说:“老人家,您这两年天克地冲,身体不太好啊。”
我心里一阵发笑,这么多年了,技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看我不言语,又说:“大爷,您是不是总感觉力不从心啊。”
我说:“也没有啊,这两年身体还挺硬朗。”
他一愣,说:“那您还让我看身体啊?”
我说:“对啊,现在硬朗不代表以后也硬朗,我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死啊?”
周围的人都笑了。那小子脸上挂不住了,闷闷地说:“老人家,算命要虔诚啊,这不是闹着玩的。”
我说:“我很虔诚啊,我想算算自己什么时候死,好有个准备啊。”
他一听,以为是家里人不孝顺的那种情况,赶紧说:“老人家,从您面相上看,子女宫暗淡无光。我算您的儿女有点不孝啊,经常让您老受委屈啊。”
我一声叹息:“唉。”
他以为说准了,紧跟着说:“老人家,别太难过,我们可以帮你破一破。”
我说:“破什么啊。我就是儿女太孝顺了,我才想知道什么时候死,不想拖累他们啊。”
那小子的鼻子已经歪了,向旁边那个男的使了一个眼色,旁边那个男的说:“老人家,你这种情况比较特殊,咱借一步说话。”
他把我拉到一个拐角没人的地方,冷冷地说:“你不是来算命的。”
我说:“你们也不是算命先生。”
他说:“我们师兄弟两人是化缘到此,无非是找点盘缠,不知哪里得罪先生了?”
我说:“不是两人,是四人。”
他愣了:“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说着,右手伸向后腰。
我知道他们都带着家伙呢,流窜作案的阿宝都这样。我说:“‘严打’的风儿刚过,你不是想进去吧?光诈骗就够判几年的了,再加上故意伤害,你还真想死啊。”
他又愣了,一动不动,我死死地盯着他。对峙了一会儿,他笑了,一抱拳:“前辈!初来贵地,小的们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多担待,所有的钱我们对半分,请前辈别见怪!”
我也笑了:“现在才看出是前辈,你打眼打得也太厉害了!”
他赶忙一鞠躬,说:“风子顶水河上漂,熏嘴开吃头一刀。在下85小举人,敢问大师爸?”
我一听,都是黑话。“风子”是马的意思,“熏嘴”是狗的意思,举人和大师爸都是阿宝们的等级和排辈。他的意思是说,他们这几个人是流窜作案的阿宝,今天在这个地方是第一次行骗,他是1985年晋升的举人头衔,问我是个什么情况。
我说:“弓嘴不下蛋,扁嘴老趴窝,在下50年魁才榜眼。”
这又是黑话,弓嘴是鹅,扁嘴是鸭子。我的意思是告诉他,我早就退出江湖了,我是1950年越级提拔的榜眼。
这一报名号不得了,那小子跪下了:“大师爸在上,受小的一拜。”
后来他又把那三个人叫来,说:“今天不打场子了,有前辈在。”
随后,他们收拾了一下,我们五人去了一个小餐馆。
行过见面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开始聊起来。他们其实是两对夫妻,做这行有些年头了,说这两年严打得厉害,生意很难做了。
我说:“难做就别做了,做点什么不好。”
一个女的说:“大师爸怎么这么说?您当初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我说:“是啊,那时候更苦,正是因为我走过这段路,所以才劝你们别再走了。”
那女的说:“大师爸,我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别见怪。”
我说:“一家人,尽管说。”
那女的看了看那几个人,说:“您那些年有了积蓄了,该有的都有了,所以才能收手啊,等我们像大师爸一样,也会收手的。”
我喝了一口酒,长叹一声,说:“我料到你会这么说。我不妨给你们讲讲我的历史吧。”于是我从1948年做阿宝开始讲,讲到如何行骗,如何做局,如何漏局,讲到祖爷的死,各位坝头的死,讲到贼猫的死……讲到伤心处,自己不觉流下眼泪。
最后我说:“你们只看到了阿宝们赚钱时的快乐,花钱时的逍遥,却谁也不愿意面对阿宝最后的结局,悲哀啊,悲哀。”
四个人都不说话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我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谁生下来也不想做坏人,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肯回头,就能上岸。
突然,那个领头的男的说:“大师爸,您刚才说的祖爷,是不是当年统一‘江相派’的东派掌门人?”
我说:“是啊。1952年判的死刑。”
他看了看周围三个人,相互递了一下眼色,似乎犹豫不决。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似有话要说,又不敢说。
我呵呵一笑:“有什么话尽管说,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
他又看了看那三个人,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低声说:“祖爷没死!”
“啊?!”我的血压腾地一下高起来。
他见我惊成这个样子,随即转身从布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我接过来仔细一看,是一个耄耋老人背着手在秋叶中漫步的情景,再仔细看,“天啊!”心好像被刀扎了一下,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尽管这是一张侧脸照,但我清晰地辨别出:是祖爷!
我整个人都眩晕了,祖爷走了这么多年了,“江相派”的恩恩怨怨也在我记忆中慢慢模糊。如今我老了,只想带着平静的思绪和偶尔的伤感悄然死去,没想到在20世纪行将结束的岁月里,先是四坝头说黄法蓉没有死,紧接着和我一生息息相关的祖爷又出现了,我那剪不断的“江相派”,难道你的宿命还没终结?
我的左眼又开始跳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怎么回事?”
领头的那人四下张望一番,低声说:“龙宫划十子,磨头寻老戗。豆儿芽儿出,老空老宽无。”
我的心激灵一下,这些黑话我都懂,“龙宫”,水的意思;“划十子”,筷子的意思,这里指划桨、乘船;磨头,母亲的意思,暗指女掌门人;老戗,爸爸的意思,暗指男掌门人;豆儿,女阿宝,芽儿,男阿宝;老空老宽指对手、敌对势力。这几句话的意思是说有女掌门从海外乘船回来了,要找男掌门人,并组织散落各地的阿宝们聚集起来,重出江湖。
那人接着说:“师爸有所不知,我们出外打狍子,真正目的不是圈钱,而是寻找、聚集失散在各个角落的兄弟……”
我惊呆了!
祖爷说过:“阿宝任何时候都要稳住。”我开始仔细琢磨这一连串的事儿。纷繁的表象背后总会有一条线,只不过我还没触到,我隐约觉得这一切大概和四坝头的死有关,但无论如何,如果祖爷真的还活着,对我来说,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几十年来,我无数次梦到他,梦到他慈父般的笑。我忽而又想到了黄法蓉,这位四坝头的前妻在我脑海中的形象一直是模糊的,我入道晚,加入堂口时,她已经“死”了很久了,她的故事都是二坝头讲述的。正想着,左眼又跳起来,跳得心乱七八糟的。我抬起手,按住眼皮,但还是跳个不停。
此时,屋外闪过一个身影,一个女人走了进来,身材高挑,一身华丽的风衣,戴个墨镜,约摸四十来岁。90年代,这种装扮,在我们这个地级市还是很罕见的。
那四个阿宝一见这个女人,脸都吓黄了,竟然扑通扑通都跪倒在地:“不知师父驾到……”
那女人瞥了他们一眼,低声说了一句:“还不快滚回去!”那四个人马上收拾行囊,一溜烟地跑了。
那女人转而对我说:“是五爷吗?”
我浑身一哆嗦,“五爷”这个称呼太沉重了。
“你是……”我疑惑地问,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那女人摘下墨镜,看了看我,沉默片刻,然后盯着我的眼睛,漠然地说:“可以去五爷家聊一聊吗……”
“呃……好……”我又是一阵眩晕。
屋子里出奇的静,妻子为那女人沏了一杯茶,她慢慢接过。三个人沉默着,谁也不说话,空气凝固了。
良久,那女人终于开口了,伴随她沉沉的哀诉,我才知道她是谁,才知道她和“江相派”是什么关系,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那遥远的江相岁月。那三十年代的风华,那风起云涌的上海滩,年轻的祖爷、多情的江飞燕、天才的四坝头、薄命的黄法蓉,天地之间,一时多少英雄……讲到动情处,我们三个人都掉下眼泪,祖爷、四坝头、黄法蓉,三人的恩恩怨怨第一次完整清晰地展现在面前……
谁是乔五妹
当年,祖爷几经生死继承“木子莲”的大位后,敏锐地观察到,时代发展了,“扎飞术”却没有与时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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