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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记得。”
“87岁,就因为六十年前自己的老婆被邻居抢了,他竟然能将一段恨埋藏六十年,将与自己有夺妻之恨的90岁老乡活生生用拐棍敲死,你说这个恨的力量有多大!”我说。
四坝头接过话茬说:“这个老头太不简单了。当年抢他媳妇的那个人有钱有势,他不敢报仇,甚至给对方下跪,亲自将媳妇送给对方。新中国成立后,他还是不敢报仇,因为对方生了四个儿子,身强力壮,他却生了一堆丫头,没有儿子就没力量,也没有发威的资本。但报仇的念头始终没灭,当他发现自己哪方面都比不上对方后,就坚定了好好活下去的信念,他只有用生命和对方赛跑,才可能赢在最后。直到去年,仇人的四个儿子都过世了,谁也没活过这两个老家伙,这老头才抄起拐棍,痛扁已经脑中风的仇人,力量虽不如青壮年大,但敲了一千多棍,皮肉都脱落了。”
“唉,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我一声长叹,“何必呢,背了六十年的仇恨,不累吗?”
“我们真应该感谢祖爷。”四坝头又说,“他老人家把我们送进监狱,让我们提前品尝到了作孽的恶果。我们今生再也不会犯错。关键……关键是那个女骗子为什么自称是法蓉呢?我想不通。”
我们都想不通,我们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还有“江相派”的人马,还有了不断的情仇,还有隐藏未知的风险。
日暮寻扶桑,人老悲华年。我们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了,我们只想平静。我知道这个事情又勾起四坝头多年前的悲伤。他是那么爱黄法蓉,一个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没有遗言,没有遗物,好像这个人从未在这个世上出现过。
“四哥,别想太多。”我拍了拍四坝头的肩膀。
四坝头一阵迷茫:“唉,咱们这些人啊,命苦。”
我心下无尽惆怅:是啊,早年都没了父母,后来加入帮派,醉生梦死的,一时痛快,一时茫然,最终什么都没有,从大狱出来之后,才过上正常人的日子,我终于知道祖爷为什么追求一个平常人的日子了,平安是福,平常是福。那些功名赫赫的枭雄生活,不过是年轻气盛的虚华悲歌,潮起潮落,几转轮回,最终都要归于宁静。人,就是一种痛苦的动物,在襁褓中是最幸福的时刻,无需思想,无需争斗,可自己却不知,等长大了,有了思想便有了痛苦,一直到死。我们有思想时都是痛苦的,我们不痛苦时,要么死了,要么无知。
我又想起了祖爷,他有太多的无奈和悲哀,他能对谁说?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总是一阵阵发呆了。
“去拜访一下龙凤?”四坝头突然抬头说。
“为什么?”我问。
“看看周玉郎是否跟他透露过什么信息,万一有‘江相派’的内幕呢?”
“不可能。龙凤是个老实人,他被骗了。深藏多年的盲派口诀泄露了。不过,我倒是想听听他现在的感想。”
我们一同叩开了龙凤的大门。
“老人家……”
我们刚一开口,对方大吼:“我一不算命,二不收徒。”
我和四坝头一愣:“师傅,我们不是来算命的,也不是拜师的。”
“那你们来干什么?”
“我们……我们来调查一下……”我急中生智。
“调查?你们是警察?”
“不……不,我们是治安联防员。”
“调查什么?案子不是结了吗?我不是周玉郎的同伙!”
我忙说:“老师傅不要激动,我们就是走访一下,看看您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也是为了您和您家人的安全考虑。”
“哦……伤害?伤害就是我现在不能再算命了,公安局的领导告诉我了,不让我再从事迷信活动。”
“呵呵,老师傅,别生气,领导也是为你好,以免你卷进刑事案件。我听说政府每月都给你孤寡老人补助,您好好养老不
挺好吗?“
“唉!我算了一辈子命了,除了‘文革’那十年没算,其他时间都在算命。
我也想自食其力啊。你们……进屋里坐下说话吧。“龙凤终于让我们进屋了。
我们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位盲师界的传奇人物。
“喝点水吧。”龙凤熟练地抓起暖壶,给我们倒了两碗水。
“谢谢,谢谢。”
“你们想问什么,问吧。”
“哦。”我看了四坝头一眼,说,“老师傅,这个周玉郎对您讲过他的身世吗?”
“唉!”八十多岁的龙凤一声叹息,“我这个人眼瞎,心也瞎,我就没看出他是个白眼狼来,当初他跪在我门前,求我收他为徒,说他是个孤儿,我心软了,把自家的本事都传给他了,没想到他是个祸害。这是我这一生犯的第二个大错误。”
我和四坝头一愣:“第二个大错误?”
“是啊。你们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五十年前,我那时三十二岁,我哥三十三岁。我们家那时穷,我呢,因为瞎,从小就跟着一个师父学算卦,也吃了苦了,学不会师父就拿戒尺打,后来出师后,我开始为人算命,攒了些钱,当时哥哥要娶媳妇,人家女方要200块钱彩礼,父母拿不出,就向我要……我当时啊……心里想这些钱是给自己攒的,我是瞎子,哥哥不瞎,我舍不得拿这些钱给哥哥,父母就跟我急了,又打我又骂我,我一气之下,把自己攒的钱全烧了。哥哥这门亲事也泡汤了,后来哥哥想不开,想不开为什么一母同胞的弟弟不帮帮他,他想不开,后来跳井了……”
说到这儿,龙凤哽咽了。我和四坝头一阵唏嘘:“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我现在跟我一个远房的侄子过,也就是你们看到的住在我前院的侄子,这是我姑姑的后代。唉,人老无后,凄凉啊,身边没有自己的亲儿亲女,怎么都不方便。白天人来人往,白话一天口干舌燥,晚上连个端水的人都没有。再说过节吧,普通人家,一到八月十五这种大节,都是女儿儿子给老人买东西,我呢?我还得掏出几十块钱孝敬侄子,让人家买点肉好好过节……唉……周玉郎来了后,我是将他当干儿子看待的,我想我们都是孤苦伶仃的人,我把自己的本事全教给他,希望他以后能给我养老送终……没想到啊,没想到,他是个白眼狼!”龙凤说着眼圈红了。
我和四坝头听后心中很不是滋味:“师傅,别难过。”
我们一安慰他,他反而更受不了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我不知该说什么,思考了一阵,我说:“老师傅,您放心,如果您这个侄子将来不管您,我们管您,我有一儿一女,旁边这位有两个儿子,你随便挑一个,让他认你当干爹,他不敢不孝敬您!我们说到做到!”
龙凤擦了擦眼泪:“谢谢,谢谢。二位有这句话,我听着就舒服。话说回来,我和二位非亲非故,这可使不得。唉……什么养老不养老的,人如清风肉似泥,人死无情花落去,活着就是受罪,死了干净,想开了也就没事了……”
我听后一阵感慨,再看四坝头已然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了?”
我轻轻地问了四坝头一句。
四坝头的嘴动了动,他似乎不想让龙凤听到,只是干张嘴不发声,就这样重复了几次,我还是没看懂。
“你们在干什么?”龙凤感觉到了。
四坝头忍不住了,终于开口了:“老师傅,您刚才说‘人如清风肉似泥,人死无情花落去’。这句话是您自己想的,还是看过什么东西?”
天资愚钝的我终于反应过来了,“人如清风肉似泥,人死无情花落去。”这是当年花月容遗书里的一句话,怪不得四坝头惊得目瞪口呆。
我的汗都下来了,心脏带得整个身体都在哆嗦。我们把目光一同投向龙凤。
龙凤不知四坝头为何有此一问,他愣愣地说:“这句话是当年我小姑经常唠叨的。”
我们倒吸一口冷气:“敢问您小姑是?”
“小姑以前是唱戏的,本名叫花容,艺名叫花月容。我们家那时特别穷,姑姑很小时就被卖给了戏园子。后来成了角儿之后,姑姑原谅了爷爷奶奶,毕竟是亲生父母,还经常回家看望他们。她虽然是我姑姑,但年龄比我小,我奶奶生了七个孩子,姑姑是最小的一个……后来1940年之后,再也没有姑姑的消息,有人说她跟着一个军官出国了,也有人说她病死了……”
我和四坝头惊得浑身如触电一般,这个世界真的是很奇特,芸芸众生蚂蚁般地奔波在地球上,何时分离,何时相遇,似乎都是天注定。
“你们问这个干什么?”龙凤突然发现不对劲儿。
“好诗词,好诗词。”四坝头举起大拇指,“我们是觉得这句诗写得好!”“嗯。姑姑是个才女,特聪明。姑姑特爱笑,我现在仍然能记起她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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