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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复冷笑一声接茬说:“要怪就怪你俩活得时间太长,如果像其他坝头那样早早归西,今天也用不着做肉票了!你们最好祈祷今天那个老王八蛋如约出来,否则的话,明年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
我和老七瞬间明白了:把我们骗到香港做人质,引祖爷出来。
那一刻,我既惶恐,又兴奋,惶恐的是今朝不知是生是死,兴奋的是祖爷果真还活着?
穿过巷子,到了一处居民区。
进入楼道,上了一栋简陋的电梯,电梯在8楼停了下来。
我的心怦怦直跳,不是吓的,是激动。
出了电梯往右拐,在818号房门前停了下来,几个阿宝把子弹顶上膛,全都逼靠在门两侧。
秦复把枪顶在我们身后,捅了捅我们说:“开门!”
我用手一推,门没锁,嘎吱一声开了。
旁边的几个阿宝迅速闪身进屋,各个角落一通检查:“没人!”
我和老七战战兢兢地走进屋里,一进屋就看见厅
里供着一处佛龛,佛龛两侧是一副对联。
上联:一生功名尘与土。
下联:半缕清风半扇屏。
横批:回头是岸。
我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这分明是祖爷的笔迹,铮铮硬骨般的柳体。我的眼泪瞬间外涌。
秦复警觉地环视四周:“老东西,出来吧!”
屋子里并无人搭声,静静地,只有大家的喘息声。
突然秦复把枪顶在我后脑勺上:“再不出来,我就崩了他!”
还是无人搭腔。
秦复一笑:“怎么?祖爷怕了?既然把我们约到这里,怎么不敢现身了呢?你都躲了几十年了,你躲得不累我找得都累了!出来!老贼出来!”
听着秦复的声声呐喊,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警觉地望了望四周,突然鼓足勇气大喊:“祖爷!如果您真的活着千万别出来!他们手里有枪!”
七坝头也大喊:“祖爷别出来!他们有枪!”
秦复恼羞成怒,一脚把我蹬翻在地,枪口对准我:“好感人啊!你这么不怕死,我就成全你!”
我眼睛一闭,等待那一声枪响。
突然咕噜咕噜几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门外滚了进来,紧接着浓烟喷出,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是催泪弹!
出于自保的天性,我拉了一把七坝头,两人都抱着脑袋趴在了地板上。
“警察!
警察!“门外一阵嘈杂声,一队人冲了进来,随后是几声清脆的枪声,我和老七紧紧抱着头,不敢动弹。
烟雾散尽,我和老七慢慢从地板上爬起来,只见秦复和几个坝头都中枪倒地。
香港警察呼叫楼下救护人员,几个人都被抬走了。
一个警察拍拍我和老七的肩膀说:“香港警察,你们安全了!请随我回警局录口供。”
我懵懂地抬起头:“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警察也懵了:“不是你们二位报的警吗?”
我和老七对视一笑,心领神会:“对!对!我们报的!”
“我能在这屋子里多待一会儿吗?”我问。
“为什么?”警察不解。
“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刚才被吓得飙屎飙尿,现在心脏还跳个不停,血压升高,我想歇会儿。”
“好吧。”他吩咐另外两个警察在门口把守,自己下楼了。
我和老七慢慢打量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对联、砚台、花瓶、被褥、香炉,所有东西的摆设都和祖爷当初在堂口时一模一样。
我不知祖爷是不是真的活着,还是哪位和祖爷有牵连的人祭奠哀思之作,总之,我的思绪一下子就回到了过去。
我抚摸着墙上的对联,眼泪止不住往下滚,祖爷啊,如果您还在,就出来见一下兄弟们吧!
我只能在心里呐喊,一遍遍呐喊……
两周后,我和老七被遣送回大陆。
大陆警方来找过我们几次,我们如实说明了情况。
当一切水落石出后,我们终于弄清了这里面的一切恩恩怨怨。
秦复,当年西派老大秦百川的孙女。秦百川被祖爷设局弄死时,她还没出生。秦百川的儿子秦大宝逃掉后,1952年在政府打击“会道门”的运动中入狱。
秦大宝坐了八年监牢,出来后念念不忘此仇,他父亲被大炮轰了的那一幕始终在他脑海回旋不断。
后来他秘密潜伏江淮,四处打探祖爷信息,当得知祖爷早已被枪毙时,他痛恨自己不能手刃仇人。此刻,当年被祖爷收编了的一个西派的女阿宝找到了他,告诉他祖爷可能没死,因为以祖爷这么多年凡事都留一手的作风,大家都不相信他就这样死掉了。
秦大宝和此女结婚,生下一个女儿,也就是秦复。
一家子又干起了流窜作案、坑蒙拐骗的勾当。紧接着“文革”爆发,当年处理祖爷案的曾敬武被人举报,说他以假乱真,私放死囚,这就更坚定了这一家子祖爷未死的理念。
这么多年,这家人秘密跟踪监视我们这些未死的老坝头,想找出有关祖爷的线索,但我们这些坝头们根本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么多故事,他们除了发现我们每年清明去祖爷坟上祭奠,什么线索也没找到。
于是他们开始四处作案,打着“江相派”的名义招摇撞骗,试图把祖爷引出来,无奈祖爷依旧毫无音信,时间久了,他们也一再怀疑,也许祖爷真的死了!
就在全家即将放弃复仇念头的时刻,身在美国的黄法蓉病入膏肓,深知自己时日不多的黄法蓉对曾经的丈夫四坝头张自沾还是心存愧疚,她不想让张自沾一辈子蒙在鼓里,思考再三,她派了自己的小女儿胡爱华来到大陆,秘密会见四坝头,将曾经的往事一一道出。
这些事情,被秦大宝和秦复悉数掌握了。最要命的是,胡爱华遵照黄法蓉的遗愿返回美国前去了一趟香港,个中缘由无人知晓。
“死了这么久的黄法蓉都活了?祖爷这个老贼肯定没死!”这家人开始狗急跳墙,一方面趁着改革开放的步伐大肆宣扬算命看相收
罗信徒,一方面秘密监视我们这群老坝头,同时派出大量阿宝在香港、广州两地搜罗信息。
1998年,四坝头去世了,他们感觉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江相派”的人死光了,也就再无任何把柄可抓。
秦复分析,祖爷如果没死,肯定就隐藏在香港,抓了祖爷曾经的兄弟,在报纸上大造声势,不信他不出来!丧心病狂的秦复开始铤而走险,冒充胡爱华和我接触,骗取我的信任后,将我和七坝头骗至广州。
其实直到这一刻,祖爷究竟是生是死,秦复依然心里没底。
不料秦复在香港造声势的这段时间,果真有人和她联系,让她来香港一了陈年旧账。
秦复欣喜若狂,随即带我们去指定的地点报仇。这才有了铜锣湾枪战,秦复被擒的一幕。
改革开放以来,最大的迷信诈骗团伙落网了,公安部通缉了十几年的要犯悉数归案。“江相派”的恩怨也就此了结了。
1999年很快也过去了,新的世纪开始了。
我依旧晚上沏上一壶茶,看着孙子和外孙子跑来跑去,我只有幸福地笑。
我始终没有见到祖爷,仍然不知他是死是活,也不知当初那个给香港警方打电话的人是不是他,但这已经不重要了。祖爷,作为一个符号,纵横整个20世纪,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江相派”作为一个群体,300年沧桑巨变,也已完成了自身的救赎。未来的世界里,还会有算命,还会有诈骗,还会有各种恩怨情仇,但这都不是我们所能顾忌的事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们做了我们该做的,后人的事后人自会有更高的智慧来解决。
我老而不死,苟活于世,大概是上天让我看到人生如梦的命运本质。
我对我的外甥孙子(本文作者)道出这段江湖往事,他悉心听教,意欲把这段往事重笔浓墨搬上文坛,我是赞同的,只不过我对他有一个要求,不要把我们神化,要真实,要原汁原味反映这段历史。
他怕自己无力驾驭这么大的一个题材,每次写完一段都念给我听,当往事变成小说,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出入,但祖爷的魂,祖爷的魄,他都以力透纸背的笔法勾勒出来,有这一条就足够了。
末了,他又写了一首长诗,念给我听,百年恩怨尽归笔下,以此作为全文结尾,我们爷儿俩都很赞同。
江相赋
康乾御宇洪门立,江相始发四海归。
纳摄阎浮阴阳气,驾率六道五行威。
反清复明云龙志,替天行道风云会。
百家咸集入军马,军马嘶嘶万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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