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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来我长大了,走遍整个欧洲——”他停顿了许久,反问道,“你说人的本性是什么样的,阿卜杜拉?”
这次是阿卜杜拉说,“我不知道。”
雷说,“你知道,你只是不肯说。因你是圣人,你爱世人。纵然他们用唾沫和石块对待你,你也依旧甘心照耀他们,相信他们是善的。可我不是。”雷说,“我走遍欧洲,看到的是人们能不劳而获,便不去劳作;有人杀人,有人盗窃;有男人j□j女人,迫使她们服从;有年轻人欺凌老人,抢夺他们的财产;还有母亲卖掉女儿以养育儿子,有醉汉卖掉妻子以偿还嫖资……纵然这些都发生在眼前,只要事不关己人们便不去制止;可若令他们受损,他们便要暴怒、作恶。我见过无数罪人,阿卜杜拉。你若跟我说人性本善,我是不信的。人生来便七罪俱全,本质上我们都是魔鬼。”
阿卜杜拉沉默不语,盲眼仿佛也看尽这一切,他知晓而不言说。
雷便接着说,“所以我信仰神,纵然他既不是唯一也不是全能,纵然他视人命如牛羊——因他最早与摩西订约,告诉人类,你要敬你的长辈,爱你的伴侣,养育你的子女,和睦你的邻居与族人。你不可杀人,不可盗窃,不可j□j,不可贪图他人的财产。你若遵从我的训诫,我便保佑你;你若犯罪,我便惩罚你——这便是神的慈悲与救赎,是他为天父而不同魔鬼之处。阿卜杜拉,我并非无需思考。我只是在很久之前就已找到我想守护的东西。我相信神的正义。因此他可以不是全能的,但他必得是慈悲的。”
阿卜杜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用盲眼望着雷,那眼睛里有悲悯和慈祥,他说:“既然这样,我便告诉你我所知晓的真相。”
他便缓缓的为他揭示,“我们的神既不是唯一,也不是全能。在他得到最初的信徒前,诸神早已诞生,由他们的王统御——那便是我们所知的魔鬼,他的住处即为地狱。因神宣称自己是唯一的真神,便与诸魔为敌。可神无法抹除他们,因为神也有要遵守的规则。”
他说:“那规则只有神与魔王知晓,它们记录在巴比伦和以撒的石碑上。那是神与魔王力量的本源。传说推开两道门便可以窥见碑文的真相,得到无与伦比的力量。巴比伦在真语中的本意便是神之门,可它被称作冒犯神的城市。为什么?因为人类建造了通天的巴别塔,妄图借此登上天国,开启神之门——神何必为一座高塔愤怒?他真正愤怒的是人类自不量力,竟敢挑战他的威严啊。”他说,“这之后,巴比伦才沦为魔鬼的巢穴,成为人间的罪恶之都。”
雷说,“可神毁灭了索多玛和蛾摩拉,却没有毁灭巴比伦。”
阿卜杜拉说,“因为那时巴比伦已被魔王占据了。”
“神失去了巴比伦,所以他夺取并守护以撒,令摩西的族人——也是他最早、最虔诚的信徒居住……”雷便恍然明悟,“因为魔之碑在那里?”
阿卜杜拉说,“是。这是神与魔王的战争,可人类也无法置身事外。因为神照耀的世界与魔王主宰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如今巴比伦与以撒都在异教徒的手中,而魔鬼肆无忌惮的对人类作恶。所以我才希望你能夺回以撒,令神的光芒重新照耀那里。”
雷沉默了片刻,“可阿加瑞斯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阿卜杜拉说,“魔鬼狡诈多变,喜怒无常,你永远也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想的。我只希望你不要轻信他们,随时保持警惕。”
送走了阿卜杜拉,天色已然不早。佐伊敲门进来给他们送午餐,雷便问:“几点钟了。”
佐伊说:“快要四点钟了。”他看了看雷,提醒他,“你要不要去佩特罗拉将军府上露一下面?将军已三次命人来请。”
雷只微微皱眉,“我很累。”
他并没有说谎。纵然从一开始他的信仰便与众不同,可乍然听闻这么惊世骇俗的真相,他依旧是难过的。这个时候他最不想见到的便是佩特罗拉——马库斯佩特罗拉。可当年他曾是爱他的,这男人击败了法兰克皇帝身旁所有的骑士,赢得了他的监护权。从此他便守护在他的病床前,教授他学识,传授他技艺,为他讲述外间光怪6离的世界,也向他布洒神的慈悲与荣光。雷敬仰他,亲近他,信赖他。被父母厌恶和抛弃时他甚至曾想,若马库斯是他的父亲该有多好。
可马库斯竟然真的是他的父亲。多么可笑啊,他最敬爱的人,整个童年里唯一的阳光,竟是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他的罪人。他曾有多么爱他,那时便有多么恨他。他在每一堂剑术课上挑战他,以死相搏,仿佛只要杀了这个男人,他便再不是那个被遗弃和背叛的私生子。可当他最终击败他,将长刀比上他的喉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杀不了他——就像他无法杀死内心深处那个卑贱、怯懦、孤独的自我。
他所爱的一切终将背叛和失去。你看就连他信仰的神,也被证实并非唯一和全能。可这又怎么样呢?若这世上没有绝对与永恒,那他便去创造一个好了。他已足够强大,纵然踽踽独行,依旧前行不辍。因为这世上总还是有需要他的力量去守护的正义,去守护的人。
雷安静的掰开面包,那面包暄软芳香,令他记起很久之前在翡冷翠与他的姑娘拌嘴,被迫排队的日子。
他就着甘蔗水将面包吃下去。在某一个时刻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抓住佐伊的领口,“在哪里买的?”
而佐伊说,“是佩特罗拉将军送来的,听说是新来的厨娘烤的,让你务必尝一尝……”
60chapter 60
烤完最后一炉面包,已经下午四点钟。
天色依旧阴晦。米夏走出将军府时,外间便开始下雨,最初的时候细如牛毛,像是交织不散的薄雾。等她走到阿卡狄乌斯广场,那雨已然大了。雨声铺天盖地,白茫茫的雨幕笼罩着一切。广场上原本就稀疏的行人很快散去,四周空荡荡的,就只剩她一个人。
米夏便到皇帝圆柱下躲雨。初秋已经到来,大雨溅起的水雾侵到圆柱下,凉意透衣。
米夏拢了拢衣服,靠着台阶坐下来。将军府的宴会已经结束了,她也该开始准备前往东方的行装。拜占庭和阿拉伯很快便要打仗,最远应该会打到叙利亚。她想也许她可以往东走到波斯湾,然后跟着商队去长安或者洛阳,在那里开一家酒肆。
她完全不清楚现在的中国处于什么朝代,也许是唐也许是宋。不过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如果欧洲有魔法和炼金术,谁知道中国会有什么。那里必定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故乡。
她静静的望着雨幕,不知何时空旷的广场上有人闯入了。
她茫然觉得那身影熟悉,就像她无数次在梦中看到的。她缓缓的从台阶上站起来,看着那个人在雨幕遮蔽的广场上,焦急、茫然又顽固的四处寻找着。他走过很多地方,那景色随他而流转。1
米夏扶住了柱壁,她想要叫他的名字。雨声这么大,就算她叫了也不要紧吧,你看反正他也不会听见。
可她只是站在哪里望着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依旧在寻找着,后来他终于走出了她的视线。她再支撑不住,靠着墙壁滑坐下来,无声的落泪。
在某个时刻遮蔽入口的雨雾乍然被冲破,米夏流着泪抬起头来,便看到了雷的面容。他浑身已都被雨水侵透,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和手指滴落下来。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外间倾盆的暴雨连同广阔的世界都被他遮挡住了,她身后就只剩黑暗又狭小的退路。
他们就这么对望着。米夏脑中一片空白,她只是想着,无论如何不能逃跑。他们应该是可以坦然见面的,因为他们是和平分手啊。那天夜里她就已经把一切都说明白了。
所以没什么可局促的,她该微笑着上前跟他打声招呼。就像朋友一样。
可所有的话都被堵在喉咙里,所有的动作都锈在关节见。她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望着他。
沉默以对的时间如此的漫长。这空间风不再流通,雨也不再侵蚀,甚至阴寒也消散不见了。四周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就只在这个无声又空白的空间里,存在着他们两个人。
后来雨声便再度铺落,整个世界重新回来了。他们便各自移开了视线,在这狭小黑暗的柱底,沉默的看雨。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
米夏攥紧手里蓝宝石的十字架,她想其实她跟雷没有两清,你看她还留着那晚雷送她的礼物。这礼物想必是昂贵的,她该还给他然后道别。她答应过梅伊会在天黑前回去。
但她只是拿不出来。她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这么贪婪,还给他,还给他啊!可越这么想她便越是想要哭,因为一旦归还了,她和雷之间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她要回东方去,她得忘了自己对雷的恋慕,她甚至不能再思念他。
因为她已将自己的爱摆上了祭台,好换回她最珍贵的东西。
她终于还是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她强迫自己微笑着回过头来,好和雷说话。
可雷抢先开口了,他问:“为什么没有去找我?”米夏茫然的望着他,雷的怒气仿佛骤然间就爆发了,“你就连去向我道个别都做不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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