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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伟业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林珠说话了,她说:“对不起,伟业,以前我们没有机会谈到这些琐事,现在我们生活在一起了,我想我得坦率地告诉你,我不会做菜,我也不愿意做菜,我非常讨厌油烟。油烟对皮肤、头发和健康都有极大的损害,而且做中国菜太浪费时间了。我的主张是煮一个鸡蛋,面包夹香肠就行了,想吃复杂的菜就去餐馆。从小我就看着我妈妈终日辛劳在厨房里,她的身上和我们家里永远都散发着难闻的油烟和菜肴的气味,我曾发誓我这辈子绝不重蹈我妈妈的覆辙。伟业,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康伟业说:“明白了。”他明白了,他也承认林珠选择的生活方式不无道理。但是他已经吃了四十多年的米饭和热腾腾的炒菜,他吃得很香。他母亲在厨房里的劳作是全家人生活乐趣的源泉,他母亲劳作的身影在康伟业眼里是最美好的女性形象之一。康伟业绝对不能够接受日复一日的煮鸡蛋和面包。康伟业说:“那好,你先休息,我来做饭。”林珠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做饭?我不喜欢看到一个大男人在厨房忙碌。今天实际上是我们的婚礼,你应该穿上礼服带我去最好的饭店。我不在乎暴露,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今天你从机场到这里的一系列表现够谨慎的了,谨慎得近乎委琐。这不是你的做派,别人只会猜测我怀疑我,说我是二奶是妓女。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因为我爱你呀!”林珠从地板上一跃而起,激愤地走到康伟业的面前,直楞楞地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表态。康伟业当然不愿意与林珠发生争执,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由着林珠的性子出去招摇。林珠这一代人是无法理解段莉娜的,自然她也就无法想象他们所面临的危险。这一下,康伟业又发现了林珠性格的另一面。她不是少不更事,不是没轻没重,她就是这样的人,就是这样的人生观。康伟业没有说话,他默默地伸出双臂把林珠抱进了怀里。为了不让林珠难堪,为了不使自己身上和屋里有异味,康伟业钻进厨房一会儿就出来了。他没有系上围裙,男人的形象保持得很好。他们这顿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的晚宴简单到只有几个盐水煮鸡蛋和一盘生黄瓜。林珠早已换下了婚纱,穿着松垮垮的休闲衫,强打精神坐到了餐桌前。
这成了他们相爱以来最最无趣的一顿饭。
康伟业林珠的新生活就这么开始了。开始得与他们的设想相去甚远,而且这相去甚远的局面来得是如此突然,好像一首唱得好好的情歌,正在进入高潮部分,嗓子却裂了。他们满以为拥了他们独立而自由的小世界,爱情将生长得更加茁壮;满以为他们朝夕相伴之后,他们会更加情深意浓。以前他们总是有许多话还没有说完就要分别,现在他们有了时间和空间,那些没有说完的话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们各自的心里都在悄悄地着急,都在搜肠刮肚地寻找那些话,有时候他们以为找到了,一俟说出来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
林珠坚持吃面包,面包却饱不了康伟业的肚子。连吃一顿香香的饭的共鸣都没有,他们实在找不到他们所向往的夫妻感觉。夫妻不像情人,高雅情调是情人之间爱情的骨架,夫妻就是要通俗一点的,有一些像酒肉朋友,,一块儿饿了,一块儿饕餮大吃,一块儿吃得肚儿溜圆,一块儿躺沙发上剔牙。康伟业和林珠通俗不了,在许多具体的生活问题上,他们的看法极其的不一致。对于这种状况,他们都感到了极大的意外,都有十分的尴尬。一旦觉察到了对方的尴尬,两人又都惶惑不安起来,相互之间愈发地小心和客气了。
第十五章
康伟业要做生意,要时刻提防段莉娜,要照顾到老人和女儿,现在又添了一个需得小心伺候的林珠。自他们的新生活开始以来,康伟业日渐地感到左支右绌。有一天,他从镜子里发现自己有了白发,他拔掉了一根又发现了第二根第三根,他住了手,呆呆地望着自己,忽然明白他的白发不是拔拔就没有的了。林珠的日子也很不好过。康伟业在白天轻易地不来,晚上经常有生意上的应酬,应酬完毕来到湖梦,不是精疲力竭就是酒醉熏熏。每周两天的大休也不是商人的,做生意有什么休息不休息呢?即便休息一两天,康伟业也一定要抽一些时间陪陪他的女儿,带她去麦当劳吃顿饭或者去公园玩碰碰车。康伟业还十分固执地不与林珠一块儿出门。
他总是东张西望,总是觉得危险如影随形,他要等到与段莉娜离了婚才堂堂正正地带林珠出去。干吗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呢?累不累呀?当然林珠没有对康伟业这么说。康伟业对她够好的了,她必须管住自己的嘴巴。东湖边,杨柳岸,晓风中,残月里,--个现代女郎总是在独自散步,她缓缓地走过来缓缓地走过去,披一肩丰厚的烫发,眼晕深黑,嘴唇猩红,在这淡雅素朴景致的衬托下,她是怪异的,神秘的,落寞的,忧郁的,没有来由的,没有根基的,没有归宿的,她就是林珠。林珠想:她已经二十八岁了,一个女人的青春是不能够这么耗下去的。林珠不能够再对康伟亚离婚的事情等闲视之,向康伟业一问详情,林珠发现事情居然是这么可笑:仅仅是段莉娜不肯协议离婚就难倒了康伟业。于是,他们之间就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谈话。林珠说:“去法院起诉不就行了吗?”康伟业说:“我怎么能够让我的女儿这么小就上法庭?”林珠更加不明白了:“法庭是最讲道理的地方,它有什么不好吗?”康伟业说:“对孩子当然不好。闹到了法庭这一步,段莉娜这种人什么绝情的话丑恶的话都说得出来,我不能让我女儿看到和听到这一切,这会影响她一生的正常生活的。”林珠说:“一切都还没有做过,你就认定自己的推断是准确的?”康伟业说:“你没有孩子,你不可能体会到这一点。”林珠说:“我就是孩子,我的父母没有爱情我会赞成他们离婚的。事实上我现在的父亲就不是我的生父,我们相处得很好。”康伟业说:“你就没有想一想,有多少女孩子像你这么现代呢?我的女儿是比较传统的。”林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康伟业说:“我没有贬低你的意思。”林珠说:“我没有说你贬低我,你这是此地无银了。”康伟业说:“林珠!你不要这样,我的压力已经够大的了!”林珠说:“那你以为我很轻松是不是?我在无事生非是不是?”康伟业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说:“你不是不在乎名分吗?你不是可以永远等待我吗?按你说的去做,不要管这件破事,迟早我会把事情搞定的。”林珠也不控制自己了:“你有没有搞错?你以为我关心这件事情就等于在乎自己的名分?我告诉你,我还是我。我没有着急,我不是在催促你离婚,我是认为你的思维方式整个是一个大错误!”
康伟业说:“那是你的认为。我的鞋合脚不合脚,我应该怎么把它脱下来,这个没有别人比我更清楚。”林珠说:“那当然!别人哪里知道你们漫长婚姻生活当中剪不断理还乱的细微末节呢?”康伟业气恼地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林珠更加气恼地说:“我他妈没有什么意思!”康伟业和林珠的脸都白了,两人好像素不相识一样对望着,林珠的眼泪颤颤抖抖地滚落下来。康伟业心一横,摔门出去了。开着车,在东湖的环湖公路上兜了几圈。凌晨时分,康伟业回来,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林珠猛地扑上来,两人交颈擦鬓地哭了。第二天,康伟业在办公室接到了林珠的电话。林珠在电话里戚然一笑,说:“伟业,也许我还是先离开一段时间的好,你说呢?”一听这话,康伟业便叫了一声:“林珠!”
他发现自己的喉头在哽咽,就把电话从耳边移开了。等他克制住自己,再去听电话,电话里已经是一片忙音,仿佛马蹄踏踏,落花纷纷。他知道林珠去意已定。分手的结局就这么出现了。林珠临行之前,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请康伟业吃一顿饭。康伟业自然是不能不答应的,这顿饭纵然是刀山火海他也得上。这天林珠一身素黑,只翻了一副白衬衣的领子在外面,戴着一副宽边变色眼镜,指甲换了朱红的颜色,红得与鲜血一般,这凄艳的颜色十指点点,飘忽移动在林珠的素装上,令康伟业触目惊心,印象深刻无比。林珠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林珠开车,她说她在武汉的马路上还没有开过车呢。一路上,林珠不主动说话,康伟业为了冲破沉闷,不住地聊着从车窗看到的情形:霸道的公汽,可恨的骑车人,滑稽的广告用词。聊的都是一些社会上的泡沫,与他们内心深处无关的东西。林珠把康伟业带到了汉口的亚洲大酒店。从进入大厅的时候起,林珠就轻轻地挽住了康伟业的手臂,他们来到了顶楼的旋转餐厅,餐桌上是林珠久违了的上了浆的洁白桌布,久违了的镀银餐具,林珠像老友重逢那样熟稔地摸了摸它们。四位穿着黑色礼服的提琴手在演奏弦乐四重奏,是古典得快要成为时髦了的莫扎特:快板,慢板和小步舞曲。林珠是听得出来莫扎特的,她在北京经常听。康伟业就听不出来了,他只听见了音乐,夜的城市在音乐中缓慢地旋转,他记住了他们分手这一天的底色。林珠取下了眼镜,看见他们桌子上是--支不太新鲜的红玫瑰。林珠用手指把它拈起来向餐厅领班示意了一下,领班颠颠地过来,抱歉地换了--支新鲜的,却是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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